此刻,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告诉护士或家人把插在我身体的各种管子拔掉,让我在愉悦的心情里和身边的亲人做最后的告别,哪怕只是心灵于心灵的碰撞和感知,我就会觉得很满足。可是,灵魂只能离开躯体飞到上空,然后再从上空回到躯体,或飞到每一个亲人的身边,做短暂停留。因为灵魂没有语言,无法告知亲人我的愿望。而且,在我的五官已被医生插了许多管子,想说话已经无能为力。其实,他们不知道,甚至连医生也无法明白,在生命弥留之际,我是多么希望与亲人们哪怕再说上一句话,或给儿子、女儿留下最后一个眼神,只要有亲人陪伴在身边,我就知足了。其实,现在人类医学已经涉及癌症患者在频临死亡前的抚慰工作,但是,多数医生还不知道,在人之将死之前的瞬间,生命已经无法感知冷暖,没有疼痛。对于已经没有生还希望的生命,实施抢救已经毫无意义。我多么希望医生放弃抢救,从我的体内拔掉各类管子,把生命的最后一刻留给我的亲人,而不是与亲人们隔离。
但现实却是残酷的。在医院里被医生折腾的已经枯萎的生命将不复存在。在我奄奄一息之际,医生便给我的家属下达了死亡通知单。说,可以拉回去了,准备后事吧。但是,其实我觉得并没有真正的死,躺在病床上,我能听到亲人们的哭泣声,感觉生命就像抽丝般开始慢慢游离。或许是躯体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但灵魂还没有死去。虽然已经看不到亲人们的身影,躯体与灵魂已身置黑暗的世界,可是,此时此刻,就在耳边我听到了亲人们的说话声与走动声。
当医务人员从我的体内拔掉各种管子以后,我听到家属正在与主治医师交涉送我回家的有关事宜。我就试图与医生说话,也试图与亲人们说话。可是,儿子就在我的身边哭泣,他已听不到我的声音。其实,并不是儿子听不见我的声音,而是我在竭力说话时已经感觉到声带僵硬,嘴巴也已完全失去指挥,根本就没有声音。我又努力了几次,但都失败了。对于神奇的生命而言,本来是在生命即将终结的一刻,会集聚全身的力量于一体,让生命平静、愉悦,然会与亲人话别。就是常说的”回光返照“。可是,生命给予我的”回光返照“,都被医生用在了抢救的过程中了,并在抢救中消失殆尽。
现在,我感觉生命离我越来越远了。四肢已经开始变得冰凉,躯体的温度也在逐渐下降。但在我的心里还有意识,思维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灵魂在这时也是一会儿离开躯体,一会儿又回到躯体。此时,我才真正意识到,希望和亲人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已经没有机会了,至多就是听到他们的哭泣声。
经过路途颠簸,亲人们把我送回家中,便开始张罗着给我办后事。
我的躯体躺在用三块木板支起的床铺上,已完全冰冷。灵魂突然就脱离了躯体的依附,显得非常孤独、无助和沮丧。但这时,不知怎的灵魂还能活下来,就在躯体的周围徘徊着。只是面对的世界已面目全非,完全处在一个黑暗、寂静的世界里。没有阳光,也没有声音。
原来,人在死后还真有灵魂存在。只是,人在刚刚死去之后灵魂还无法超度,只能徘徊在阴阳两界之间。灵魂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安息。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我也无法预知,也许是因人而异吧。
望着安详、沉睡的躯体灵魂突然就百感交集起来。这时,灵魂想起躯体在生前看到的一句话:如果在死后不能留下遗产,那么就留下遗憾。我何尝不是如此?时至今日,完全可以盖棺定论了。而我的一生,没有留下任何遗产,只有遗憾。但此时,灵魂并没有责怪躯体的意思,因为,灵魂也有责任。现在,灵魂纠结的问题是,怎么入土为安了,怕的是灵魂得不到安息。
由于灵魂刚刚从躯体脱离出来,只可在阴阳两界的浅表层面游走,有很多道行还不具备。所以,现在就不能离开躯体太远、太久。否则,就回不来了。灵魂一旦失散,在阴界,就有可能变成孤魂野鬼。
于是,我的灵魂就一直守在躯体旁边,连同我的亲人们一起为我守灵。直到此时,我的灵魂才真正明白,亲人们守灵的意义。
按照葬礼议程,我生前所在单位出头为我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并由局长亲自致悼词。悼词是办公室主任撰写的,洋洋洒洒数千字,字里行间都表达了我在生前对工作的热情,对待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克己奉公直至鞠躬尽瘁。局长在宣读时声情并茂,心情沉重,场面非常感人。以致到场为我送别的亲朋好友,同事以及生前知己、发小等泪流满面,最后,向我的遗体挥泪告别。
当灵车行至殡仪馆,殡仪馆已聚集了很多人。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仿佛就在刚才发生了什么爆炸性新闻。而且,还有许多官员也在现场,其中,有纪检委的人,也有检察院的人。当然,这些我是无法看到的。但是,就在殡仪馆的上空还有游离的灵魂,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说,就在昨天,被纪检委双规的一个副县长,不堪忍受精神折磨,从九层楼上跳楼自尽了。
说话之间,副县长的灵魂就飘忽着来到了我的面前。说:你好!有幸在这里和你相见。并说:对不起了,我要在你之前火化了,不要介意。我问到:你凭什么要在我之前?副县长说:不好意思,你看有这么多领导都为我打过招呼了,下一个就轮到我了。看到副县长的做派和生前没有什么异样,就鄙夷地对他说:都到这步了还争。
在被火化的空闲,副县长的灵魂问我:你觉得这个殡仪馆建的怎样?我说:够气派,但不怎么样。在以前,常听到关于殡仪馆的传闻。后来,副县长就告诉我,说:殡仪馆是他生前主持建造的,还有许多大型项目都是他亲自参与建设的,光从他手里过的钱就有几个亿。
我问:那你为什么选择跳楼呢?
副县长说:又有谁想跳楼?我何尝不知,跳楼属下下策。可是,只从被纪检委“双规”之后,虽然现在不再进行肉体折磨,但是,每天至少要进行n小时的精神摧残。并且是想啥时候提审就啥时候提审,还三天两头换地方,换花样地折磨。虽不折磨肉体,可加倍折磨灵魂,我的灵魂扛不住呀。
我又问:那你交代了不就没事了?也不必跳楼呀。
副县长说:哪能交代完呢。你想想,有几个亿从我手里过呢。本来,我也觉得交代完了就没事了,可是,越交代就越多。。。再个,我在无意之间听到纪检委的人说,下步就准备移交检察机关。于是,我就灵机一动,趁纪检委的人不注意,纵身从楼上跳下。不曾想,结果是九层,还以为是二层。
我说:这么说躯体应该是当场就摔死了。
副县长说:躯体刚一着地,灵魂就出壳了。别看是九层楼,好在没伤着灵魂。现在,我的灵魂终于解脱了。
“可是,你的肉体就惨了,现在一定是面目全非了吧?”
“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过,我有一事很纠结。”
“说。”
“交代时,还有一千万我打了埋伏。本想带过来的,等上天堂时打点使用,可是,却带不过来了。”
“这就是常说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吧。“
“怎么会这样?”
就在副县长惊诧之际,遗体被焚尸工猛地推进了焚烧炉,他的灵魂也一头扎了进去。两个小时以后,副县长的灵魂便随着一缕青烟袅袅地飘到了上空。两个小时之后,我的灵魂也飘到了上空。
据说,灵魂与骨灰最终一起安息,还需要一个复杂的过程。
突然,窗外响起一阵鞭炮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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