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深切感悟少小丧母
《水浒传》第四十二回末端,有这么一段文字:“众头领席散,却侍上山,只见黑旋风李逵就关下放声大哭起来。宋江连忙问道:‘兄弟,你如何烦恼?’李逵哭道:‘干鸟(音diao)气么!这个也去取爹,那个也去望娘,偏铁牛是土掘坑里钻出来的!’晁盖便问道:‘你如今待要怎地?’李逵道:‘我只有一个老娘在家里……我要去取他来这里快乐几时也好……”
我从大约70年前第一次阅读《水浒传》——正上学期间,就心发感叹:老乡李逵呀,你还有个母亲想尽孝心呢,俺从7岁就再也见不着母亲的影子,想尽孝心也枉然,只有泪水了。
从此以后,无论再重读、浏览或压根儿不读,这段情节却总抹不去,不时地刺激着我的神经。尤其解放翻身之后,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且越来越好,我就更想起了李逵要去取娘来“快乐几时”的那种心情,更感到没娘孝顺的残酷缺憾和心疼,好像思虑的力度也在日趋加强。这是为什么呢?细琢磨了一番,尽管像我亲身体验到母爱的亲昵和温暖不过两三年,还是在幼年时期,但母爱的自然伟大与特有的魅力,却一直持续渗透并作用于我的一生。人们常以民间流传的、抑或是《朱子治家格言》中的那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名句,来表述母亲的恩爱,而我体会的则是母亲的“点滴”之爱,本来就恩似浩瀚大海!
母亲是在我7岁那年因病撒手西去的。可怜的是:当时除在我上面有哥哥、姐姐,最大的也只10余岁外,在我下面还有个5岁的弟弟、两岁的妹妹和仅仅8个月的小弟弟呢。可想他们的命运是多么地凄惨,在母亲襁褓中的时间又是多么短暂,比较来说,我还算是幸运些的。我是从5岁,小妹妹出生,母亲要贴身呵护和喂奶,她脚下换上了3岁的弟弟,我被强制和父亲搬到另个地方去睡觉了。刚刚一年多,最小弟弟又出生,再次占据了母亲的怀抱,4岁的弟弟也和我一样,离开了母亲的被窝,换上了两岁的小妹妹。这一切,他(她)们肯定记不得,却正是我有记忆能力的开始,也是我记得享受母爱的开始,可惜只有两年多的时间。但就这两年多,而且是很模糊、又是片断记忆,竟然像股滚烫的热流,在我身上一直流淌至今,让我感恩不尽。
我时时离不开母亲,母亲更时时疼爱着我的那一些记忆,笼统地说,或从广泛角度——我们孩子们都受益来说,不乏如:晚上冬天多少次察看盖被窝,夏天多少次赶蚊子、打扇子;白天手冷娘用大手攥,脚冷娘用肚皮暖;吃饭娘喂到嘴里,喝水娘兑得不冷不热;有病娘揣在怀里,受委屈哭了娘嘴对嘴地用面颊给擦泪;过年过节打发得最高兴,串门外出大手领着小手;上小学书包里常有煮蛋、花生,放学娘等在路上先吻再抱一程;娘讲故事让俺天天做好梦,俺在哪里娘的心跟到了哪里……
自己也还有单独、清楚的记忆。比如:还在母亲脚下被窝时,曾连续多次半夜叫喊要拉屎。开始,母亲披衣点灯,从外面弄来些土,让我拉在上面,她用手拨土稍盖一下,白天再打扫。哪知我几夜如此,逼得她天天做准备。有意思的是,我虽小却耍“小聪明”——实乃小心灵的愧疚。看到娘麻烦、挨冻又劳累,竟编造说肚子疼,母亲信以为真,就用小脚给我揉肚子,哪能有效?当我说还疼时,她又说“拉拉屎就能好了”,这下正好达到了我的目的。我至今不曾忘记。
好像也是在这个年龄段时,一次在家里,我趴在水很少的水缸沿上,将头钻在水缸上部乱喊,发出一种回音很好玩,结果一不小心竖进了水缸里,娘听见赶快来把我抱了出来,因受惊吓又湿了衣服便哭个不停,娘给我换上衣服搂在怀里,她却哭得更厉害,那还不是娘自责没看好我又心疼我受惊啊?后听姐姐说,娘一连几天还在哭……
刚上小学那年冬天,我戴的是个黑色稍有虎头状的那种棉帽,同学笑我说“上学了,还戴虎头帽,不害臊!”我回家便把帽子甩在了娘的面前,娘问清来由后,问我要什么样的,我说不出,便逼着父亲去学校问老师,当知道同学多是戴的那种叫“三页瓦”的棉帽时,娘到处找样子、买布、弄棉花,熬了大半夜才给我做成,娘的脸上也才由愧悔转化成心慰。
有娘就是天天在享不尽的福囤里,时时在温暖舒服的爱窝里。也许年龄小也会有自然的感恩回报——不,仅是丝丝点点的显露!
那是天降连阴雨的一个上午,满院子都是水,娘喂饱弟弟奶拍他睡下后,脱掉鞋袜,扯去裹脚布,赤裸着尖脚,披雨布淌水到院子里去取回几根秫秸杆,说要扎制“扫晴女”,赶快扫去乌云变晴天,要不就成灾害了。我看见娘灵巧的两手又插又剪又缝,我在一旁,也照样学着做,不大一会娘先做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扫晴女”,接着我学做的一个极不像样、略有一点模样的也做成了。没等我声张,娘一看见,将两个都拿在手里,说都要挂在外面去扫晴。然后一把把我搂过来,嘴亲在我的头上念叨着:“俺小三儿真能,会扎做‘扫晴女’了……”我在娘亲昵的的怀里忽然更加看清了她那两只红润的尖脚,立即想到了什么,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也一下子趴上,贴在了腮帮上,感到无比的柔软和温暖,从没有比得过的最美享受,就这样娘俩搂在一起,不知持续了多少时间……
再就是娘离开我们那一瞬间的泪水了。娘的遗体平躺在屋正中的灵床上,前面是她的孩子们聚在一堆向牢盆里烧纸,父亲过来两手托在我肩胛下,架起我到母亲灵床前说:再看一眼您的亲娘吧,她要上天去了!随着父亲的哽咽声,我看到娘蜡黄的瘦脸,仍是那么慈祥,好像正喊我的名字要亲我了……我两手挣扎着要去抱娘,霎时,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滴到了娘的身上,高尖音符的哭声,融合在了全屋里的哭泣声中……(山东临沂 宋树声 写于2016年“母亲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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