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研究员郭岱君主编的《重探抗战史》中），南京保卫战这部分本来是上海交大的程兆奇教授来写。他原来是上海社科院历史所的研究员，留日多年，对南京大屠杀有很深的研究。但去年8月份编写组要在美国开研讨会之前不久，程兆奇突然有事不能写了，郭岱君就退而求其次来找我。我日夜加班写了2万多字，后来在开讨论会的时候，这一章引起的讨论却成了最多的。那一天是安排了四场，前面三场是报告会，第四场是综合讨论，我是第三场的报告人之一，结果我们把后面综合讨论的两个小时全部占了，等于那天就只开了三场会，第三场主要就是讨论我这章南京保卫战。

很多人都认为南京保卫战根本不值得研究，是一个打得很不好的仗；但因为它是南京大屠杀的起点， 所以还是得提一下。我原来也是这样以为的。但这次写这章，在研究史料后才发现：南京保卫战其实是一次战绩优异的战役，完全应该列为抗战时期中国二十多次大会战之一。

淞沪会战大家都认为打得很好，打了三个多月，消灭了4万多日军。武汉会战大家认为歼敌人数是最多的，打了五个多月，消灭日军10万；但其实根据日军资料，武汉会战日军战斗伤亡仅3万多人。南京保卫战广义的来说，从11月12号上海沦陷开始，算到12月13号南京沦陷，也就是一个月，消灭日军2万6千人。而且淞沪抗战是国军75万对日军25万，三比一的优势兵力；武汉会战是国军80万对日军25万，超过三比一；而南京保卫战是国军11万对日军10万，双方兵力基本相当。南京保卫战在装备劣势、又没有兵力优势的情况下，还能消灭这么多日军，时间又这样短，这就不是一般的好，而是比淞沪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比我们上卷时间内任何一次会战都打得好，在八年抗战中这样的战绩也是罕见的。

即便按照传统的狭义南京保卫战来计算，12月4日开打，到13日沦陷，10天时间，消灭日军约8000人，是根据日军参战各部队的档案数据累计算出来的。比时间长的台儿庄大捷、万家岭大捷等称作“大捷”的战役，消灭的日军都多，这不仅不是一般的好，简直是创造了一个奇迹。但南京保卫战因为结局不好，虎头蛇尾，其前期的优异战绩基本被军政界和学术界遮蔽了。

日军的伤亡数字是出自日本的档案，日军南京作战的一个报告，90多页，它里面给出2.6万的伤亡数字。日军总结自己的损失数，是不会夸大的，只会缩小，这样看起来光彩一点。

中方的作战档案不如日方准确

我这次查了很多日军的原始档案，有些是过去从来没有用过的资料，据此修订了过去我们的很多说法。例如，五个战役章都讲了双方的参战人数和损失人数，这是很难的。因为现有的材料往往有好几个不同的数据，不知道哪个对；有些则是没有数据，要去发掘原始资料，自己计算。我采取的原则是：凡讲歼敌数，都不用国军的数据，而用日军自己的损失数据。因为日本当时已有完备的户籍制度、成熟的动员制度和精细的抚恤制度，不同情况下的死亡、受伤，抚恤待遇是不同的。例如，非战斗死亡者是不可以进入靖国神社的，所以他们必须搞清楚每一个死伤人员的情况。加之日军又是出国作战，动员了多少人出国，是有案可查的；如果某个人没回国，必须对其亲属有个交代。所以日军的内部报告，自身的伤亡数是准确的。

而中国军队说歼敌多少，往往出于鼓舞士气的目的，故意夸大战果。又因为大多数战役最后都是打败了撤退，战场不是中国军队打扫的，所以歼敌数大多是估计的。甚至国军自身的伤亡数，档案数据也需要核实。有时为了爱面子，会缩小自己的损失；有时为了强调伤亡惨重，又夸大自己的损失。还因为国军大多数地方部队都有吃空饷的现象，所以往往多报一些阵亡数，来掩盖缺额。战报有时候也不是当时写的，而是滞后了很久才补写的；例如南京卫戌司令部对南京保卫战各部参战人数和损失人数的统计，就是1938年根据突围出来的各部指挥官上报数据补写的，不够准确。因此有时候我对国军伤亡也采用日军的数据；他们打扫战场，说中国军队遗尸多少、俘虏多少，反倒比较可靠，至少可作参考。当然，有时候日军也夸大自己的战绩。

此外，国军参战部队的人数，也常有水分。由于大多数部队都是缺编的，而缺编的严重程度，又各不相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因此如果按照参战部队的编制数来统计参战人数，往往会多于实际人数。

我写这本书稿查的日文资料主要是日本防卫省防卫研究所战史室的档案，日本国家档案馆有个“亚洲历史资料中心”（日文：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英文缩写JACAR），日本侵华战争的档案都集中在这里，查阅十分方便。凡是数位化的档案，都公开挂到外网上，你只要能用日文检索，足不出户，就可免费下载日本国家档案馆的档案，实在是太先进、太方便了！档案都有编号（Ref.），当年的大本营、参谋本部、陆军省、海军省、各军部、各师团的都有，作战概要、阵中日志等各种军事档案，还有个人日记、回忆录，等等，来源很丰富。我们应充分利用这个资料来源，否则岂不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