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少，不知人世薄凉，好像一腔柔情可以将凛凛寒冬融化。我们可以为爱流浪为爱生死，可以翻越千山万水只为相见。觉得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天地光阴，是自己的诗和远方，是整个鲜花烂漫的未来。以为不管星月何转，一切依旧。可谁又知道，那些烈酒一样的故事随着如流光阴飘散在风里，那些紧拥过的人被光阴的浪潮冲散在天涯，而自以为坚如磐石的誓言，却像五彩皂泡，粉碎在流年里。到底是年少天真，不知世事无常。

 那年毕业回到故乡的小城，她感情不顺，工作碰壁，生活上的种种挫折让年纪尚轻，阅历浅薄的她，找不到出口。便每日在家看书、喝茶，极少出门见朋友和参加聚会，于闹市一隅自隐起来，好像与世隔绝，几乎与外界已无任何联结，她试图让自己这样静下来。

是那寒冷的冬夜，他在楼下打电话给她。她丢下电话就披上风衣噔噔噔冲下楼，凛冽的冬风窣窣地穿过发尾，她好像不知道会冷似的。与他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他亦不知道自己来寻她做什么，就那样相对站在寒风凛冽的冬夜里，没有拥抱，没有牵手。
     她问：“你怎么来了”？
     他答“我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站在黑夜中的他像星辰一样耀眼，直直地照抵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然后心中开出温柔烂漫的花朵来。他是这般耀眼的少年，她想。

站了许久，谁也不知道聊什么。他问她可否一起去避风塘买杯奶茶喝，他记得她最喜欢的奶茶是避风塘的，她说过她是个贫穷的姑娘，避风塘的奶茶最便宜，所以每次想喝奶茶都去避风塘，久了，便对避风塘生了感情。两个少年，顶着料峭冬风，走了半小时去奶茶店买了两杯奶茶，然后他又送她回家。踩着路灯透过常青树的斑驳的光影走在刺骨的冬风里，鼻子冻得通红，他们却快乐得像两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说他总觉得奶茶是女孩子喝的，所以平时几乎不喝，然后扔掉吸管，拆开奶茶杯的封盖直接喝起来，洒了一身的奶茶。她望着他的窘态笑弯了腰，他亦无措地跟着笑。岁月从风中流过，挂在街道两旁的那些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仿佛也跟着笑了似的。

那年的冬天异常热闹，小城挂了许多红灯笼，温柔的灯光穿过常青树的枝叶斑驳地投影在马路上。还未到春节，小城上空就常有许愿灯飘飘扬扬。在那之前和之后，小城再也没有那么热闹过。就连那刺骨的冬风好像都变得温柔了，于黑夜中开出朵朵缤纷艳丽的花朵来似的，让人那样欢喜又心动。
    2006年，那是六年前，他们是校友，他是她的学长，他品学兼优，她是多病差生。某一日她的老乡告诉她“我们班有个男生，非常喜欢你，成绩是全级前几名，你知道吗，他说了，等他高考结束了，就要向你告白”？她吃惊地羞红了脸。后来在某次上学的路上，老乡指着远处对她说“看见了吗，就是他，是不是很帅”，她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他买了一瓶矿泉水，请同学递给她。后来，她一直后悔当时因为害羞未抬起头看看他的模样，以至于一直不认识他，此后几年也再无交集，就连买水给她这事儿都被她忘记了，直到多年后相见时他提及才想起来。她另有了喜欢的少年，也是她的学长，他们如约去了同一城市上大学，可这场恋情最后因为对方的背叛而终结。

2011年，她去找在同一城市上大学的老乡玩。老乡告诉她，他当年高考失利，没考上一本，上了警官学院，与她们就在同一个城市，一直没有女朋友。

告别老乡回校后不久，她收到他的QQ信息。他说“我认识你，但是你不认识我。我还记得你高中时的样子，头发很长，总是双手抱着书，走路时低着头不看任何人，不说话也不笑，一个女孩子，竟这样的安静。我总是想啊，你到底在想什么”。直觉告诉她，这个与他说话的人，就是他，老乡提及多次的学长。大概是因为默契，抑或灵犀。她是记得他的，在那情窦初开的纯真年纪，得知有人喜欢就好像看见雪地里开出一树粉艳艳的桃花来，会让心中的世界轰然颤动，更何况是那般平凡的她。可她不知道，一个曾在心中掀起海浪的人，为何总是记不住他的名字，虽然老乡已经告诉过她多次。

她当初因学习不好读了专科，2012年毕业回到家乡的小城时，他也正好上完四年大学。那一年冬天，她终于见到他。

他喝了酒，打电话给她，大概是醉了，在电话中问可否见她。

见到他那一刻，她觉得面前是这个男子惊艳了她的世界，她从未想到，他竟是这样好看的男子，上学时大家不是总说学习好的都是长得不好看的孩子吗？而他却像年少姑娘们抹着眼泪看的肥皂剧中走出来的男子，像小说中走出来的男子。她在心里暗笑自己竟这样肤浅的迷人外表。他靠在A小区门口的柱子上，醉眼迷离的望着她说“认识你快七年了，你还和以前一样，留长头发，穿白衣服。你知道吗？我还留着你当年的照片，在同学那里抢来的，你不知道”。又说：“我曾想象过很多遍再见你时的场景，但是从未想过竟是这般，实在是很抱歉，我很后悔打给你电话，让你看见这样一个我”。他一直对她说抱歉，说了又说，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大概是觉得酒后打电话给她邀见是不礼貌的。她让他别动，而自己走了半小时去给他买解酒药，于她，他是初见之人，可她竟愿意为他这般。

那天站在楼下打电话给她邀她一起去买奶茶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喝着奶茶回家的路上，她听见他们的笑声像一朵朵洁白的雪花在黑夜中绽放开来。那时觉得，冬天的夜呵，是可以生出太阳来的，那样温暖，那样美好，没有属于冬季的任何荒凉。

春节时他再约她逛街，他说想去高中校园看看。沿着男生宿舍往前走，那家卖开水和小吃的店铺依旧，再往下，无恙的旧操场边上黄果树依旧，只有路边的松树已经长得很高，青葱地生长着，就像一直不停地成长的他们，已经换了旧时模样。他靠在黄果树旁的围栏上，指着操场对面的民房对她说“你以前住在那里，对吧？我几乎每天放学都走在你身后，可是，你从来没有看过我一眼，一次都没有。”，她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里一阵揪心的疼痛。是的，为何她从未见过他却觉得他那样熟悉，是因为在同一条路上走过了那么多时光。

他们从学校出来后在冬日的街道走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像两个天真无邪的孩童蹲在广场上看玩具和那些热闹的年货。仿佛在一起做任何事情都是美好的，即使在他人看起来幼稚抑或无聊。他买了一个许愿灯，说从来没有放过，想试试能不能放飞。灯罩上醒目地印着“心心相印”四个字，是她选的，她喜欢那四个字，有着俗气的热闹和轰烈。

许愿灯飞远的时候，她心里莫名地掠过一抹忧伤。好像心上有什么东西跟着飞走了，一点一点正在消逝着，撕扯内心让人疼痛。她望着他笑得极天真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仿佛住着另一个世界。她在心里默念着：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

有些告别是有预兆的，因为太年轻，不知道该如何相爱如何相守。只知道那个人在时，觉得身边开出一树一树烂漫的花朵来，却不知道该拿那些花朵如何是好。谁也不知道那些爱情的花朵是可以摘了酿酒的，而酒，永远不会过期，只会越藏越醇香。年少的他们就那样无助的站在如流的岁月里，看着那些烂漫的花朵零落在流年的风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也许各自心里都明白，红尘缘分无常，拥有那个短暂的冬天足矣，也只能拥有那个冬天，所以只求留存那份清澈的美好。谁也没说要告别，可彼此默契地再也未相见，就像当初谁也未说要在一起，没有一个拥抱，没有一次牵手，但彼此都清楚那火焰一样燃烧的情愫烈焰焰的生长着。

2013年春天，小城边上那一树树灿烂的樱花凋零之后，他们再也没有相见，亦再无联系。那生起过的爱情，像那夜空中的烟火，绚烂之后安静地埋藏在那个短暂的冬天。

2017年，她独自顶着料峭寒风去电影院看张嘉佳的《摆渡人》，当电影插曲《十年》掠过耳边时，她坐在黑暗中，脑海里浮现那个与他初见的寒冷又温柔的冬天，他的笑容像一树一树的花开，她终于泪流满面。

看完电影后她沿着曾经与他走过的街道，一遍一遍的走。路边的那些红灯笼已经旧了，破了，还有一些消失了，一副苍凉破败的景象。冬日的街道，可真冷啊！   

我们到底是太过渺小的凡俗之人，能想出千万种方法去渡他人，却对自己无能为力。以为风过浪静，一切依旧，可沉在回忆深海里的那些故事，永远躺在那里，在趁人不备时涌出水面将自己淹没。我们望着茫茫沧海的对岸灯火通明，却只能在此岸无力地抱着荒草丛生的过去，挣扎着，自渡着。  （作者：李昌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