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童年,儿时的生活、读书与教养,对成年后的体魄、文化与品德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时代与家庭处境的不同,而又千差万别,别具一格。我的童年是在社会动乱,贫穷落后,日本侵略的环境中度过的,同时代与我处境相似且健在的人已不多见。
1931年的大年初一,我出生在商南农村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里。人老三代的单传,使我成为这个家庭传宗接代的幼苗,受到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呵护,享受着比同胞姐妹更优越的待遇。但又生不逢时,整个童年时代处在旧中国这个大环境之中,蒙受着不少的磨难与痛苦。
从记事时起,家里靠租种土地养家糊口。父亲辛苦劳动一年,除了交租、纳税及还债,剩下粮食仅能维持到农历年前。开春即要向富裕人家借粮,度过春荒。清明过后先吃青豌豆,再吃豌豆瓣(用小磨拉成豆瓣)、豌豆浆子(磨成糁子搅成糊糊),麦后吃麸拉子(即连麸皮一起吃)。秋季先吃嫩玉米,再吃浆粑(嫩玉米用小磨磨成浆);南瓜出来吃南瓜,红薯出来吃红薯。整个冬季吃红薯糊汤,春上吃红薯干、野菜糊汤。我幼儿时母亲给我的优惠,或偶尔煮一个鸡蛋,或抓几颗花生什么的。大人衣服是补丁摞补丁,小孩穿的是大人不能再穿改缝的衣服。父亲一件长衫,只在过年、做客或走亲戚时穿上。爷奶和母亲病逝,借债料理丧事;连母亲睡的棺材也是借邻里的。
我自十多岁就进城卖鸡蛋卖柴草,买食盐和生活必需品。15岁时与堂兄一起,担五六十斤熟花生,行走一二百里路,到河南卢氏换盐度用。因未成年长途负重,两肩磨破溃烂,还患上了傷力病,多年后腰背还隐隐作痛。
在过去数十年间,每当我见到一所所新建学校,一排排整齐校舍,一个个明亮教室;看到成千上万学生由幼儿园、小学直到大学步步升级,一届届毕业生走出社会,成为国家栋梁之才,我既为生长在新中国一代代人的美好祝福,又使我陷于无限悲痛与内疚,旧社会3次缀学的经历像演电视剧出现我的面前,循环往复,挥之不去。我7岁入私塾学堂,相继读完《三字经》、《鉴略》、《幼学》及全部“四书”。由于学习知道用功,肯动脑筋,11岁那年(1942年)青山成立中心学校,我同村里两位同学前去报考,我和长我两岁的哪位同学,考进当时最高年级----四年级。在此读完了四年级与五年级的上学期,因家庭吃粮困难被迫辍学,回到本地学校读书。1945年春日本侵略者打到西峡马鞍桥,枪炮声不绝入耳。学校关门停课,农民停止劳作,又被迫二次辍学。1947年春去富水中心学校读五年级的下学期,本想完成小学学业,回家务农。却因母亲病故,外债累累,家庭缺少劳力,再次辍学。从此结束了我的学生时代,回到生我养我的家乡,同父亲一起务农。我一生3次辍学的经历,不仅新中国不可能出现,即使在旧社会也为数不多。
上世纪的三四十年代,国家处于动乱时期,国民党部队、地方保安队常到农村鱼肉乡里,抢劫民财,拉兵抓夫,催收捐款,动不动给老百姓安上通土匪、通八路的罪名,绳捆索绑,关押判刑。社会不安又使恶霸、土匪横行,弄得老百姓惊心动魄,鸡犬不宁。在我5岁那年(1936年)春的一天清晨,盘踞在青山、花园、常乐沟、五龙一带匪首冯秀铎,带领数十名匪徒,窜到我们村及周围村庄。人们听到一声“土匪来了”,年轻人立即起身逃离家门,我父亲衣服一披,带着他心爱的水烟袋,出门顺后山逃走。母亲马上给我穿好衣服,同家门一位叔父,上到我家灶房楼上,把梯子拉上楼,躲到一个黑暗角落里。因楼上烟熏火燎,黑咕隆咚避了一劫。土匪在我家灶房做饭,把我们熏得眼泪直流,强忍咳嗽。土匪走后到外面一看哭声一片,遍处狼藉。得知除了钱财、细软抢劫一空外,全村被拉走4人,其中3个大人,1个长我两岁的小孩;3个是拉票子,1个是给他们运输抢劫物资。最终两人被活活整死,一个地主用银两赎回,那个小孩因脚髁中了一枪,造成终身残废。过后得知,此次土匪是为抢劫一户开油漆行、酒厂的地主而来,却给贫苦老百姓带来灾难,丢了两条无辜的生命。
国民党统治时期社会动荡不安,战争连绵不断。为扩充兵源,层层下达命令,分配征兵任务。名义上三丁抽一,五丁抽二,实际上两丁也抽。那时当兵不像现在服兵役自觉自愿,全家光荣,准时退役。旧社会拉壮丁是像抓犯人一样五花大绑,看守关押,上了战场很少有人生还。致使许多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许多独子也被当地民团拉去当兵,扩充队伍。我一次去县城卖柴,返回东岗时被民团扣押,强行要我和他们一起干。我说我是独子,家中有上了年纪的父母,仍不放行。直到傍晚乘其不备,径直跑回家中。与此同时,几乎家家都要出夫,修桥修路,挖战壕修炮楼,运伤员及战备物资。17岁那年我出夫到县城东北角修筑工事,当天没完成任务,夜间睡在东关一群众家房檐下,深夜既寒冷又怕野兽伤害,整夜没有合眼。国民党的人头税、土地税等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层层加码,一茬接着一茬,老百姓不堪负重,叫苦不迭,甚至为交税纳捐卖房卖地,逼死人命。
日本侵略我国长达8年之久,烧杀奸掳,无恶不作,使中国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中。1945年春,日本占到邻县西峡,我军驻守西坪八庙与之対峙。处在前沿的商南人民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学生无心上学,农民无心种田。家家做好准备,一旦日本占到西坪就逃到南山避难。我们一群学生整天上到寨坡顶上,听战场上的枪炮声。一天我去茶坊亲戚家办事,行至朱家沟半沟,听到由东向西嗡嗡的飞机声,由远而近,顷刻飞机由北向南从我头顶经过,飞机番号和膏药旗看得清清楚楚。飞机又转向北,听到“哒哒哒”、“哒哒哒”机枪扫射声后,飞机向南又向东去了。待我行至茶坊中段,看到上茶坊乌烟瘴气,火光冲天。近前一看,一处3间茅草房正在燃烧,一位老太太被机枪射中,倒在血泊中。围观老百姓怒不可遏,含泪声讨日本侵略者的滔天罪行。我回家途中一直全身哆嗦,腿部发软,心情十分沉重,在我幼小心灵里,激起对日本侵略者的无比仇恨。那年秋天即从县城传来日本鬼子无条件投降的特大喜讯,人们欢天喜地,庆祝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朱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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