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太 Long
我们认为，宋朝是一个「高收入+高消费」（相对而言）的社会，而明朝则是一个「低收入+低消费」（绝对意义上）的社会。
文｜吴钩
我们的历史课本有「晚明资本主义萌芽」的说法，而海外汉学界则有宋朝为「现代的拂晓时辰」的论断，那么，这「萌芽」与这「拂晓」之间，究竟哪一个更加富庶呢？或者干脆点说，哪一个时代的平民生活水平更高一些？嗯，有必要来比较比较。
网络上有不少谈论「宋朝明朝谁更富有」的网文，不客气地说，基本上都是在胡扯。我们做比较，需要有扎实的统计数据。我这里准备来比较宋明两朝的平民工薪收入水平，常识告诉我们：在排除了恶性通货膨胀的情况下，劳动力价格越高，通常意味着下层平民的收入越多，他们的生活水平也水涨船高。
关于宋朝平民的工薪收入数据，我们可以从《宋会要辑稿》以及一部分宋人笔记、奏稿、方志中采集到比较多的样本，王仲荦、郑宜秀《金泥玉屑丛考》与程民生《宋代物价研究》也收录有多份宋朝劳动力价格样本。我采用的宋朝平民工薪水平样本，主要来自《金泥玉屑丛考》、《宋代物价研究》二书以及《宋会要辑稿》等史料。
关于明代平民的工薪收入数据，黄冕堂《中国历代物价问题考述》一书与胡铁球《明代官俸构成变动与均徭法的启动》一文，都采集有多份明代工价样本，这里我直接采用他们的研究成果。
先来看宋朝平民的工薪收入数据。由于样本比较多，我分成了三大类，分别为官营手工业的薪资水平、民间佣工的工资水平、公共工程支付的酬劳水平。
将宋代官营手工业雇佣的劳动力价格样本从低至高排列出来，可以得出下列数据（单位：文）：
44、70、92、100、100、100+、117、150、150、170、190、200、200、200+、230、230、250、250、300、300、300、350+、375、400、400、400+、500、500、510
取中位数，为230文；取平均数，约为248文。据此，我们相信，宋代官营手工业的工匠平均日薪，当在230文钱上下。
将宋代民间雇佣的劳动力价格样本从低至高排列出来，可以得出下列数据（单位：文）：
30、33、60+、70、100-、100、100、100、140、160、200、200+、270、300
取中位数，为100文钱；取平均数，约为133文钱。我们认为，宋代民间雇佣劳动力的平均日收入，当在100文钱上下，这个工价，远低于官营手工业部门给出的薪资水平。
再将官府雇佣民夫的酬劳样本从低至高排列出来，数据如右（单位：文）：
70-、100、100、100+、125、130、170、200、200、200+、240、300、350
取中位数，为170文；取平均数，约为176文。两相印证，我们相信，宋代政府征用、雇用民夫时，支付的平均日薪当在170文左右。这个酬劳略高于当时民间佣工的日收入。
综合上面数据，可以得出一个大体的结论：一名生活在宋代下层社会的非农劳动力，如果打零工，受雇于民间或个人，每日大概可以赚100文钱；如果应夫役之募，每日大概可以获得170文的酬劳；如果在官营手工业部门工作，日薪则为230文钱左右。平均下来，为167文钱。这就是宋代下层平民的大致收入水平。
那么明代平民的工薪收入水平呢？
我们将《中国历代物价问题考述》与《明代官俸构成变动与均徭法的启动》收录的明人工薪样本（含河工、舵工、水手、运夫、刻工、炉匠、石匠、轿夫等群体的工价），也从低至高排列出来，得出下面数据（单位：文钱。以白银结算的，按1两银兑700文钱折算成铜钱）：
7、7、7、9.1、10.5、14、14、14、14、14、14、14、17.5、17.5、17.5、17.5、19.6、21、21、21、21、21、21、21、21、21、21、21、21、21、21、21、23.1、24.5、24.5、25、28、28、28、28、28、28、30、32.9、35、35、35、60、60、70
还是取中位数，为21文钱；取平均数，约为23文。也就是说，明代工匠的日收入，如果用白银结算，以0.03两最为常见；如果用铜钱结算，以20多文最为常见。
研究宋明经济史的香港科技大学刘光临先生曾依据其他材料，估算出：「10-11世纪江南水利工程非技术劳力的日工资标准大约是150文加上3宋升米，而16世纪江南同样的报酬大约是0.03两白银，也就是20文铜钱上下」。刘先生的研究，可以佐证我们的结论是成立的。
通过上面的数据比较，我们确凿无误地发现：仅就平民工薪收入水平而言，宋朝人的日收入大约是明朝人的8倍左右。
但是，只比较工薪收入，不足以说明任何问题，我们还需要来考察宋朝人与明朝人的基本生活成本。
在宋代，一个五口之家（按三大人两小孩计），每天约需口粮6宋升，每年至少需衣料一匹布，此外还有副食、住房的开销，根据宋代的物价，估算下来，宋朝一户五口之家，一天最低的生活成本当在100文钱左右。
这个估算也符合宋朝人自己的观察：
农工商贩之家，朝得百金，暮必尽用，博奕饮酒，以快一时，一有不继，立见饥冻。
明代呢？
明代物价极低，同样是五口之家，一日口粮大约要4升米（明代的升略大于宋升），再加上一点点副食，日基本成本约为28文（不计入衣物与租房的开支）。换句话说，一名日收入只有20余文钱的明代平民，只计全家人的口粮与副食的基本消费，就已入不敷出，很难支撑一个五口之家的开销。
这个结论，也符合明朝人自己的观察：
都下贫民佣工，一日得钱二十四五文，仅足给食，三冬之月，衣不蔽体。
如此看来，以打工为生的宋代下层平民，其生活条件与生活水平相对而言要优于明朝的同行。进而言之，我们认为，宋朝是一个「高收入+高消费」（相对而言）的社会，而明朝则是一个「低收入+低消费」（绝对意义上）的社会。
当我们面对两组数据，一组数据是：日收入100~230文、日基本消费100文；一组数据是：日收入21文、日消费28文，应该会感到惊诧，从宋代到明代，中间相隔不过100年左右的时间，但不管是物价，还是劳动力价格，都发生了惊人的缩水，而且，如此低水平的物价与劳动力价格，在明代差不多持续了200年。这是怎么一回事？
恐怕很难简单地用改朝换代与战乱破坏来解释。我认为，更重要的原因是，朱元璋的「洪武型体制」造成了严重的经济衰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