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小时候,娘的一双温暖的手,天天领我去上小学,可惜才一个学期——我还不到8岁,她就不顾全家人泪雨倾注,撒手西去了。从此,再没有娘手领我去上学了。但娘的这双手的“温度”,却一直感应般地“暖”在我的心窝里,直到如今。
娘的一双手上,既没有任何金银玉翠首饰,也没有粉嫩柔软的肌肉,除了右手中指上像长在一起的一个叫“顶针”的铜箍外,却是粗糙甚至裂口的指掌和针扎及磨损的伤痕,但我感到无比地温暖。
不需回忆和述说,娘生养我们兄弟姐妹七八个,一个个小生命,从在娘肚子里就用她那温暖的双手轻轻地拂揉,生怕有一点点不熨帖。再到“呱呱坠地”,继而养育成长,还是这双手,直接地接触和保护着我们的体魄,即使离开去做另外的一些事,那也是为我们健壮地生存下去而操劳啊!
虽是不到8岁的小小年纪,总是亲骨肉的血缘,故而亲身感受和目睹到娘的一双手编织的无数的恩爱,深深地印在了心脑神经器官里,永远不会忘却。从记事时起,天天看到娘双手搂抱着婴孩——我们都曾经是婴孩,边喂奶边吻小腮帮;夜晚搂在被窝里,也手不离小肚儿小屁股儿地抚慰。因小弟、妹的出生,我改睡在娘的脚下,娘的双手还是没完没了地抚摸我的额头和掖盖棉被怕冻着。我们已长出乳牙能吃饭了,娘一手端碗一手用小勺,一勺勺地把她用双手精心做成的可口饭食喂到我们的嘴里。吃的、喝的热了,就这碗倒那碗里再用嘴吹,凉了,再生火温热或放自己嘴里加温。无论白天黑夜,在任何的地方哭、吐、拉、尿,娘哪怕特别困倦刚刚入睡,也从不厌烦地用那双温和的手,耐心地处理干净。小兜肚,开裆裤,虎头帽,一直到上学穿戴的一身衣服鞋袜,单、棉、厚、薄,加、减、换、洗,哪一件、哪一环节,不是娘用她那娴熟劳累的双手缝制和操劳的?
再看看娘的脸庞,却消瘦暗黄,时有污垢,头发常是蓬乱着,衣物和尖头鞋袜也残破不洁,俨然是那一双手倒不出功夫来料理,还常借用父亲的一双手帮忙呢!但这些让人心疼的表面形象,丝毫掩盖不了她慈祥的表情和藏在皱纹里的爱心。
有一次,我们一小群兄弟姐妹,连最小的那个也超过了娘仙逝的短寿年龄时,曾有幸聚在一起怀念起娘的亲昵和母爱来了。大家含着眼泪,漫漫叙说了许许多多、永远无法报答的亲身感觉。是我们子女共同口含一个亲娘的奶头长大的缘故,所以字字句句里无不天真地说到了童年印象最朴素的娘的那一双手。当我文文绉绉、描述般地讲了娘灵巧的一双手,是在暴雨连绵几近成灾的时候,她赶紧找来秫秸,用其内穰和各色碎布片,扎制了一个小巧玲珑、美丽逼真、手执扫帚苗的“扫晴女”,系上红线,让父亲踏凳挂在了屋檐底下,随风摇曳地扫啊,扫啊,没多少时间,竟然神奇般地云散雨停,遏止了一场大水灾,娘的善良救民的功劳,堪比神灵广大。大家啧啧点头称奇。
四姐紧接着以纯朴通俗的语言,非常有感情地叙说了她亲自看到的娘在夏季里的“一双手”。娘常说,甭管大人小孩,从头到脚的穿戴,是护着长身子的,一样都不能少。夏季天长夜短,空气湿润,麻批揉纫,是制作鞋底最好的季节——做鞋必须先备好鞋底。我们一小群子女的鞋底,大、小、肥、瘦一大堆,娘早就逐个孩子按脚板打量出来,制成鞋底坯子了。夏季一到,她晚上趁孩子们睡下,凑在小油灯下,挽起裤腿,在小腿的皮肉上搓麻线,一大堆鞋底得多少根麻线啊?两腿被搓得血淋淋的,手掌也红肿了,直到秋后才会结疤愈好。白天和邻居婶子大娘,凑在老槐树底下——这是多年的习俗,把最小的孩子带去放在身边的筐篓里,互相拉着家长里短,两手在纳鞋底。一页鞋底几百个麻线扒脚,一个扒脚要先用针锥扎眼,然后穿进麻线再一段段地拉紧。可怜啊,一个夏季,娘的手指不知被扎破多少次,流多少血,真的是脱一层皮啊!四姐说到这里,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凄苦哀叹的抽泣声持续不断……山东临沂 宋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