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嫁到山里
东方才露出鱼肚白,位于中条山上的榆树坪就沸腾了。挂在树上的高音喇叭里开始播放欢快的“迎新曲”,山庄里的男女老少一齐涌到了村最东头的高全兴家里,一进门,烧火的,切菜的,摆桌的,捏馄饨的就各自开始忙活。高家的大门上贴着一幅大红的对联,上联是:昔日同窗,竹梅青马谈理想,下联是:今宵夫妻,高山流水话知音。横批:喜结良缘。几个小伙子站在门前放鞭炮,一挂接着一挂,劈哩啪啦的响声传递着村里人满腔的喜悦。
今天是高全旺的儿子高树森大喜的日子。
高树森是村里多年来唯一考上本科的大学生,毕业后,自愿回到家乡当老师。而且不但他回来了,还领回来一个漂亮的媳妇。
这个漂亮媳妇就是张果仙,是高树森的大学同学,俩人在大学里好了三年,感情如胶似漆。有一年暑假,她跟着高树森来榆树坪游玩,自小生长在平川的她对山里充满了好奇,想着这儿一定很美,直到来了以后,她才知道,虽然山里的风景很美,但山里人很穷。由于穷,再加上交通不便,没有老师愿意来,所以村里一直没有学校,孩子们要上学,只能走十几里的山路,到山外的学校去上学,可大人又不放心,只能让孩子辍学。
张果仙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她看着那些孩子由于没有学上,只能在山里放羊时,心里一阵阵发酸,当时就和高树森商量,毕业后俩人一起回到山里当老师。
高树森起先还以为她只是说着玩,但毕业时,当张果仙拒绝去她父亲为她找好的单位报到,而是执意要跟着他回来,他才知道她那时的决定是认真的。
高树森被张果仙打动了,也放弃了学校分配的单位,回到家乡当老师。他们的举动不仅哄动了全校,也引起了当地县政府的高度重视,专程派车把他们从学校接了回来,县教育局也立即为他们分配了工作,俩人被安派到了介州镇中学任教,但张果仙却提出要到榆树坪村创办小学,让村里的娃娃上学不再下山。教育局李局长听说后很是感动,对张果仙进行了表扬,并表示全力支持她的工作。
榆树坪的村民听了这个消息更是欢欣鼓舞,他们觉得张果仙就是老天爷给他们送来的天仙姑娘,每天都盼着她能早点来,所以一听说高家要为儿子办婚事,都主动地来帮忙。
中午时分,县委王书记和县教育局李局长也赶来参加婚礼,这在榆树坪是前所未有的,别说高家父子,就是全村人都觉得十分荣幸,大家一致要求王书记讲话。王书记也不推辞,他说:我们要感谢高树森和张仙果,为了让我们的孩子有学上,他们主动放弃了城里舒适的生活,尤其是张仙果,甘愿在山沟里做一名小学老师,在这里,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向张仙果同志表示感谢!最后,祝福这对新人在人生道路上能够携手并行,白头到老!
乡亲们的热情和王书记的讲话让张果仙受到了鼓舞,结婚第二天,她就拉上高树森将村里的娘娘庙收拾得干干净净,村长也找来木匠紧赶紧地做了二十几张桌子,二十几条人来凳子,没过半个月,“榆树坪小学”就敲锣打鼓地开学了。
(二)两地分居
蜜月过后,生活又恢复了正常,高树森继续回到介州中学当老师,每周回来一次。
张仙果留在了榆树坪村小学,既是校长,又是带课老师。学校共有二十六名学生,包括榆树坪和附近两个村的孩子,分五个年级,语文、数学、英语、音乐、体育全由张仙果一个人教。张仙果年轻活泼,性格开朗,不但课讲得好,而且爱和孩子一起玩,孩子们都很喜欢她,一回到家就在大人面前叽里呱啦地夸她,全村没有人不说她好的。
高全旺老俩口对这个外来的媳妇本来就打心眼里喜欢,现在见她又得到了全村人的夸奖,两张满是枯皱纹的脸乐成了两朵花,对张仙果更多了几份疼爱。
张仙果对他们也像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不叫爸妈不开口,逢节换季总要给他们添置新衣服,平时,她家里、学校两头忙,能不让老人动手就尽量不让他们动手。村里人都说:高家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来这么一个好媳妇。
可即使这样,还是有人对张仙果不满意,并和她吵了好几次架,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高树森。
刚结婚就两地分居,这让高树森的心里很难受,尤其是一到晚上,别的同事都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剩下他独自呆在清冷的校园里,这时,对妻子的思念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把他的全身都罩在里面,无论他如何挣扎,都不能挣脱。一到周末,他就会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第一个离开校园,因此好多同事都笑他离不开媳妇。
高树森也曾经劝说张仙果放弃榆树坪学校,和他一起到介州学校教学,但每次,张仙果都不接这个话茬,有时反而鼓动他回来,弄得他再也不敢开口,只能无奈而又痛苦地享受着“周末夫妻”的生活。
终于有一天,高树森忍不住了,给张仙果下了最后通牒。
从榆树坪到介州要经过一段山脊,人们俗称“好汉路”,意思能走过这条路的都是好汉。这段路虽不长,但十分凶险,最窄处只有一米宽,站在路上往下看,两边悬崖似刀切斧劈一般,不由人毛骨悚然。平时高树森都是白天骑车经过,虽然也心慌,但还能稳住,可那天他因为帮家里干了点活,耽误了时间,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家里人劝他明天再走,可他想着自己是班主任,晚上还要查自习,就执意要回去,说完,就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回赶。
到了好汉路,高树森立刻傻眼了,深沉的夜色下,路被微弱的月光一照,就像是一条悬在空中的白练一样,走在上面,颤颤微微的。平时两分钟就能走完的路,高树森楞是用了十分钟,等走过去,他的衣服全湿透了,腿软得无法走路。
回到学校,高树森立刻给张仙果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他明确告诉张仙果,让她要么选择到介州来,要么离婚。最后的结果却是被他的父母轮翻臭骂了一通,原以为胜券在握的他再一次败下阵来。
不过,从那以后,高树森回榆树坪的时间慢慢地拉长了,先是半个月,后来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长……
好在俩人已是十年的夫妻,已经没有年轻时的激情,再加上张仙果一心扑在学校里,也没在意,只是在变天时打电话嘱咐他一声。
日子就像一条平静地河水,缓缓地向前流淌着。
(三)遭遇婚变
谁也没想到,高树森居然提出了离婚。
这一次是真得要离婚,因为高树森另外有了女人。这个女人是高树森的同事,三年前丈夫因病去世了,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女人见高树森一个人住在学校不回家,就时常给他带个饭菜,而高树森回报她的就是帮她干些体力活,一来二去,俩人就好上了。刚开始,高树森并没有离婚的念头,可女人却死缠着他,威胁他说如果不离婚,就到公安局告他强奸。高树森被逼无奈,只好回到榆树坪和张仙果离婚。
高全旺一听儿子要离婚,抡起手里的拐杖就朝儿子的头上敲了下去,嘴里骂道:“你个王八羔子,良心被狗吃了,这么好的媳妇你不要,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想干啥?……”
高树森不躲避,只是抱住脑袋蹲在墙角,一声不吭。老人骂了半天,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是不可能回头了,就说:“你要是非离不可,我们拦不住,但我和你妈是宁舍儿子不舍媳妇,离了婚,你就给我滚走,我们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高树森要和张仙果离婚的事很快在村里传开,村里就像炸了锅一样,没人不骂高树森的,有的说他“有福烧的”,有的说他“坏了良心,总有一天要遭报应”。也有和高家关系好的,过来劝高树森,但高树森反来复去就只是一句话:“不离不行,没法过了。”人们看他这样,都恨不得替张仙果揍他一顿。
张仙果开始不答应离婚,对他还是嘘寒问暖,指望着他能回心转意,但后来看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离,也就同意了。
离婚后,张仙果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学校。这些年,在她的努力下,榆树坪小学早已从原来的娘娘庙里搬出来,有了自己的教室,学生也增加了很多,也陆续有十几名学生考上了大学和中专。而且,由于教学成绩出色,她还多次被市、县教育局评为“教学能手”和“三八红旗手”等等。
榆树坪的人却担心了,他们害怕张仙果终有一天会离开,如果说以前这儿是她的婆家,那现在,这儿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于是,村里人开始给张仙果物色对象了,可介绍了不下十个,张仙果就是不见,说自己愿意守着公婆过一辈子。
高全旺老俩口听了这话,心里是既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有这么好的媳妇,自己上辈子真的是烧了高香了,愧疚的是自己的混蛋儿子居然做了对不起张仙果的事情。
他们左想右想,觉得张仙果还年轻,不能因为他们耽误了,也就和村里人一齐对她趁着年轻再找一个,下半辈子也好有个伴。
在大家的劝说下,张仙果也就不再坚持,正好这时,有人给她介绍了平时被大家称为“刘货郞”的刘振洪。老刘原来是供销社的职工,供销社倒闭后,就开始自谋生路,进些货到山里的几个小村销售。他今年37岁,10年前结过一次婚,但老婆嫌他太老实,结婚不到两年就跟人跑了。从此他就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每当听到有人给他说媳妇,他扭头就走,听也不听。
可这一次,听到有人介绍张仙果时,他立即答应了,而且说只要张仙果同意,他愿意做上门女婿。这些年老刘没事就到榆树坪来,大家也都知道他的为人,张仙果对他也很熟悉,知道他老实肯干,为人正派,所以没费多少劲,俩人的事就办成了。
第二年,张仙果生下一个儿子,和老刘商量后,她给儿子起名叫“高兴”,这可把高家老俩口乐坏了,满月那天,他们大办酒席,请全村人大吃了一顿。
(四)以德报怨
随着日头的东升西落,十年的岁月一晃而过。
高树森突然双目失明了,学是不能教了,只好办了病退,女人带着他去了几家医院,却没有效果。慢慢地,女人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冷,有时把他往家里一扔就是一天,不闻不问,也不管他吃了没有,高树森只能自己摸着找块干馍,就着开水添肚子。
为了不让自己成为女人的累赘,高树森尽量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可即使这样,女人对他的态度依然像块冰,而更让他难堪的是,女人不但找了相好的男人,而且明目张胆地领回了家。那天晚上,他被开门声惊醒,正要开口,就听到了客厅传来的男人说话声:“你男人在家哩?”“没事,他睡着了,就是没睡着,也是个瞎子,你怕啥?”这是女人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声音陆陆续续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高树森坐在床上,只觉得一股气血往上涌,却又无可奈何。
第二天,高树森对女人说:“你把我送回山上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女人哼了一声,说:“好啊,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啊!”说完,立刻到街上找来一辆送人的摩的,然后把他的衣服往他怀里一塞说:“你走吧!”
高家人见高树森的模样,都吓傻了,尤其是高全旺和老伴,他俩此时早把对儿子的怨恨拋到了脑后,只是抱着儿子,一个劲儿地哭,哭得眼泪鼻涕一甩一大把。
邻居看见了,赶紧跑到学校,对正在上课的张仙果说:“你赶紧回去吧,家里出事了!”张仙果没等说完,拔腿就往家里跑,一进门,就傻眼了,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面前哭成一团的三个人。
高树森的母亲最先看到张仙果,赶紧擦了把脸,走过来说:“仙果,森森眼睛瞎了!”
张仙果看着满脸愧色的高树森和他怀里的包袱,心里明白了。她冷笑一声说:“这是啥意思,眼睛瞎了,就要回来?”
院子里一下变得死一般地沉寂,空气也似乎凝固一般。
高全旺和老伴不知所措,毕竟是儿子错在先,如果说让儿子回来,又怕张仙果不能接受,可真要把儿子撵出去,心里又舍不得。他们的目光在儿子和张仙果的脸上来回转悠,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一时急出一身冷汗。
张仙果的心里也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都涌上了心头,看着面前的高树森,想着他当初的无情,她真恨不得立刻让他走,可是看着他可怜无助的样子,又让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忍……她恨恨地瞪着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她想,他是别人的丈夫,我也有家有口。怎么办?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没有办法……
这时,老刘回来了,他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四个人,当听完事情的原委后,他想了想说:“老高成了这样子,总得有人照顾,父母年龄大了,照顾不了。我看不如让仙果和他复婚照顾他吧,我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张仙果打断了,她瞪了他一眼说:“你胡说些什么!”
高全旺更是连连摇头:“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儿子回来就撵你走,这种缺德事我办不出来!”
高树森在一旁也开了口,他冲着老刘的方向说:“你别走,我走,我不能拆散你们。”
“那咋办?”老刘也犯了愁。
张仙果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想了一下说:“就让他住在咱隔壁房里吧,由咱俩来照顾他。”
张仙果的话音刚落,高树森“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他连连给张仙果磕头,一边磕,一边打自己耳光,嘴里不住地说:“仙果,我不是人,这辈子我欠了你的,下辈子我当牛做马还你。……”高家父母也是老泪纵横,拉着张仙果的手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门口聚了很多闻迅赶来的村民,听到张仙果的大度和善良的决定,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
从此,张仙果和老刘就凭添了一种责任,精心地照顾着高树森,带着他上省城,到北京看病,终于帮他治好了眼病。后来,又帮他娶了一个媳妇,一家人乐意融融。当然,这是后话,这里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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