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卖状元”。过去那卖洋针的若算作一行的话,也不愧是“状元”。尽管他主要的能为是耍嘴皮子,可也真算“耍”到家了,他能把小小的针,说得天花乱坠,比根铁大梁还重,让你顺妥地按他的意愿去买他的针,一两分钱一根的针,他能赚大把钞票,真是让人佩服。
这行当起自何时不知道,反正在我们沂蒙山区乡村和集市上屡见不鲜。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在一个乡集上还曾看到过,后来就再没见过,也许被自然淘汰了,所以,上些年纪的人还能记得,而且说起来都津津乐道。
卖洋针的都是单枪匹马,轻装上阵,一个小布包里包着“商品”和几件“道具”,外带一个小马扎。他们主要是赶乡集,据说有时也去串村,但去一个村,至少三年不再去,因为他卖给的针三年用不完。他不论在集上或村里摆摊,都需占用一个小场合,好容纳顾客和观众。
在地上铺个包袱,上面颇规矩地摆着一堆堆在锡纸上的大小不等的针,映着太阳闪闪发光,旁边放着一个长方形小木板、一把钳子和一个陶瓷小罐,再就是一叠裁好的包装纸。
他一出开摊就吆喝着招揽顾客了,无非是“卖洋针的疯子、邪子又来了”、“想穿衣的快快来呀”一类并不太刺激的喊声,可等到人陆续往这里凑群的时候,特别是在集上,他的如拍卖般地兜售本事,才充分地得以施展:那熟练的撒针等一系列的表演技巧,那赛过语言学家、号召力特强的嘴头子,逗引得不情愿的人也纷纷赶来,想走的光犹豫而腿不动,常常是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最后买上一包针,还觉得有便宜,得意洋洋,这确实不能说人家不是“状元”。
你看吧:他左手拿着小木板,右手先抓起一种规格的五根针,扯腔唱着“老嬷嬷,眼神花,做活爱用‘大半大’(即稍大些的针,下同)”,“唰”的一下子将五根针一溜撒开,扎到了木板上;他再抓起五根另一规格的,又唱:“‘二半大’,用处大,缝裤缝褂,绱鞋补袜,再把那鞋底儿纳”,又一撒,紧挨前排扎在了木板上;依次撒到最小号针时,则是“锈花针,别看小,闺女媳妇离不了,绣出凤凰天上飞,绣出牡丹香喷喷”。接着又自我解释:“哎,绣的那牡丹怎会香喷喷?姑娘满身都香,嗷,手上的雪花膏更香啊。”等大小五行针排列扎在木板上后,他拿出两根较长的针,用铁钳夹住,先唱“大洋针,耀眼明,被窝再厚也能缝,咳!给疖子放脓还不疼哩!”话题一转:“我这针可是钢的,不信看看。”随左手拿起那个陶瓷小罐,将钳住的针,向小罐下半部的无釉处猛划几下,果然崩出闪亮的火花,火熄后变成一缕烟。他的话又来了:“看见吗?冒什么烟儿?冒白烟儿,俺家的老林里就冒白烟儿,才出了我这个卖洋针的,给俺光宗耀祖。”他插在这里的这两句话,想想还真艺术,一下子把个场子给逗活了。他趁热打铁,顺手将针扎在木板上,又喊:“惟有钢针最结实,我卖的针,保您十年使不坏,十年以里,丢的不算,断的不算,若是磨的不能使了,一根换我十根。”接着又从另一包里拿出粘连在一起的一串针,吊在手里说:“这是吸铁针:‘丢了针,不用愁,一划拉就贴上头’。”当即表演着在各堆针上划拉一遍,真的吸上了很多,他从中拿出两根扎到了木板上。最后用钳子夹根粗大的针,嘴里说着:“镶针锥,纳鞋底儿,越纳越上瘾儿,您听着...”他把针尖斜插进木板角上,猛向上一翘,发出“嘣——嗡”有后音的一声响,他问一句:“什么针?”一连插、翘也“嘣,嘣,嘣”地响了三下,就说:“对,针锥针!”再问:“省什么?”又插、翘并响了三下:“对,省‘顶针’!”把这针再扎到木板上。这时,他把木板托在手里,喊着:“五五二十五,二二一是五,哎,老少大小整三十,谁要?八毛!”他不管有没有要的,拿张包装纸,将木板上的针全拔下包起来,然后又分别抓几个各号针,嘴里嘟囔着:“让上俩!”“搭上仨!”“送上五个!”“再捎带上四个!”说一句,就扎在包上,小纸包上扎得像个小刺猬。看的人不住地咂舌,谁还不会算账?快到五十根针了,在小货郎摊还不得两块钱?一时,递钱的手和一堆笤帚疙瘩那样,应接不暇。他也用不着嘴喊和向木板上扎了,拿张纸,约计着数一样样地抓,据说有多有少,但差不多,他心里有数,决不能“一锤子买卖”,砸了饭碗,买者还是觉得大有赚头。
细琢磨,昔日这卖洋针的诀窍,实际就是“薄利多销”,可怎样才能多销呢?那就是对商品的宣传,尤其包括嘴上的功夫了,可以说,在今日,仍不失为商界借鉴的一个范例。
(注:本来是指的缝衣服用的钢针,可那时都叫“洋针”,为保持原汁原味,故未改。)
(山东临沂 宋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