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清明节刚过，我们生产队就有不少家户发生了粮荒，而以我家尤为严重。这是因为我们家人多劳少，11口人只有1个半劳力，连年超支，每人每年只能吃到200多斤基本口粮。娃娃们分粮还要折成，6个娃娃只能吃到4.8个大人的基本口粮。可这些娃们一点也不少吃，人说三岁小吃死老，此话一点不假。早在一个多月前，我就开始向人借粮。苜蓿出土后，老婆就领上娃娃到地里偷撅苜蓿，拿回家伴面菜吃，这总还能缓解一点我的思想压力。苜蓿内含有蛋白质及多种营养物，只要有苜蓿人就饿不死，1960年比现时情况坏得多，人们就是靠吃苜蓿和棉桃外壳活过来的。

常言道，人上十口吃饭雷吼。你总不能不掺一点面，让一家大小尽吃苜蓿吧。眼下，黑市上的玉米1块多钱一斤，可自己口袋里没钱，玉米拿不回来，亲戚朋友家的门，也都早已被我堵死，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向亲朋家开口借粮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变卖家私筹集一点现款，从黑市上先买上几十斤玉米，慢慢向前维持。我老婆整天脚跟脚逼着我外出弄粮，更增加了我变卖家私的决心。

家里存有40条松木椽，是我家北房塌下来的，我早就想把它重新建起来，可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整整三年了一直没能建起，孩子们也只能和大人挤在一起。吃饭比什么都重要，家里实在再没有可以卖钱的东西了。

两块钱1条，40条松木椽很快就卖了出去。

我怀揣80元钱正准备去黑市上买点玉米或高粱，巷友王管却对我说，听学智说，河南灵宝县黑市玉米才4角钱一斤，并说邻村大井已有人从灵宝买回来了。王管和我是同类项，想让我和他也到灵宝去买玉米。这么便宜的价款，我当然高兴，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们每人就带了3条口袋，裹了8块“6面稳”，拿上打气筒，拉上小平车，就灵宝挺进。

灵宝距我们家不足百里，要是平路我们两人根本不会在意，可灵宝在河南境内，而且还要翻越中条山，乘船渡黄河，就是凭着我们年轻力壮，仍然没有把它放在心里。

去灵宝解州是必经之地，我们家距解州30里的路程，全属平地，我们简直就是一路小跑，吃早饭的时候，就到达了解州西门口，身上早已冒汗，两条腿也着实感到有点乏困。放下小平车坐在车前，一人吃了两块6面稳，而后又到供销社内喝了一碗凉水，抽了两袋旱烟，稍作休息后，才又拉着小平车，向中条山上迈进。

以往我们两人都没有上过山，当然也就体会不到上山路的艰辛。再加上当年的路面很坏，我们又拉有一辆小平车，刚入马门，迈步就感到有点费力。我们就在车上又栓了一条绳，两个人同时向上拉，就这每前进一步，都要费大力气。实在走不动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就这样我们走走歇歇，歇歇走走，临到20里嶺时，我的两条腿就一点不听我的指挥了，王管一放下平车就躺倒在地上，我喊了他几声，他都没有一点反应。此时此刻我着实有点后悔，实在没有想到，山路就这么难走。空小平车都把我们拉成了这个样子，买回400多斤玉米，又如何能够把它再拉上山呢？我真想原路返回。可当我一想到全家大小将要面临断炊之苦，立时就又有了精神。

我把王管从地面拉起来，一人又吃了两块6面稳，就坐在那里一股劲的抽烟，望着早已西斜的太阳，这才又开始动身。好在前面是下山的路程，毕竟要比上山的路程省劲省力，为活跃气氛，我和王管又拉开了家常。约摸晚上10点左右，总算赶到了陌南镇。要了一点水喝，又吃了两块6面稳，问清了去柳弯渡口的路，就连夜前行。

陌南距柳弯渡口有10多里路程，天空虽没有月亮，可路面却能看清。我们两人一边走一边商量着渡河如何买粮，又如何把小平车先寄放到柳弯渡口。正谈论间，忽然发现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在那里不停的晃动，立时引起了我们高度警惕，随即就停步闭嘴，用眼睛死死盯住前方，看他有什么动静。因为我们口袋里都装有80元钱，这可是我们两家人的性命啊。

相持了一会，人影没动，又相持了好大一会，人影仍然没有挪动，我实在耐不住了，就小声对王管说：“咱们不能再等了，天明必须赶到柳弯渡口，不然就赶不上头班船了。”王管说：“咱们就照直往前走，你把小平车拉上，我把气管拿在手，他要胆敢胡来，看我一气管下去，就把他送到阴曹府去了。”我说：“千万不敢把人打死，把他打伤不挡咱们的路就行了。”说着我们又轻轻地迈开了脚步。我们越往前走，心情就越紧张。生怕那家伙对我们来个突然袭击。可当我们走到影前一看，你猜咋样，原来是一颗长在路边的小柏树。闹了半天一场虚惊，我们这才松了口气。

天色微明，我们终于到达了柳弯村渡口。正好村边有一马号，饲养员正在场上打扫卫生。我们把平车拉进了马号，就准备把小平车先寄放在马号，人过去把玉米买好背过来，再在这里装车。

我说：“老伯，我们是山北运城人，想过河到灵宝买点玉米，先把小平车放在你这里，我们人过去把粮买好后，就背过来了。”饲养员表现一副很吃惊的样子说，“你们山北人怎么要到灵宝去买玉米，灵宝玉米贵的很，最少也得1块5毛钱一斤，而且还得要等到黑夜偷偷买，真要碰上了武斗，还不把你们当坏人抓去，我看你们最好还是不要过去。”

老人的话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让我们两人愣在了那里。谢天谢地不管咋说，今天我们总算遇到了好人，要不然我们还得到灵宝白跑一次。我们二话没说，一刻也没停留，一扭身拉上小平车，又原路返回。

夜里12点半，我们终于回到家。叫开家门后，我老婆瞅见我拉的小平车，有两袋“玉米”，立时就高兴得眉开眼笑，说我这个男人真有两下子。我说那不是玉米，是我们回来路上，从车盘村外苜蓿地里，一人撅了两口袋苜蓿，鲜嫩的很。我老婆一下子也愣在了那里。不问我吃，不问我喝，一扭头就走回了房里。

吃一塹长一智，这一次的白跑就是我们交的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