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北依“拖蓝”的沂河,南有葱绿的丘陵,山水之间是一片沃野,丰收年也是金黄一片。祖祖辈辈的家乡人,守着这片土地,靠着天公的“神灵”和赐予,坎坷艰难也时而伴有欢笑地在这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
家乡虽美,地势却不如人愿,南高北低,一旦天公不作美,久旱无雨,眼看着滔滔的沂河水却引不过来,急得心里冒烟。偶尔碰上一次“及时雨”,便信为天公恩赐,贺雨敬天。
就是这个缘故,使我常想起小时候吃“贺雨肉”的情景:那是在一场大雨之后,全村人都聚在老槐树底下,靠北朝南安一张小矮桌,桌上突出地摆放着一个白净净的猪头,两耳拃煞着,闭嘴、闭眼,一副败落受降的样子;前面的香炉里,点燃着一把子炷香,烟香缭绕升空。在桌旁的地上铺一领席子,上面放着一口已刮毛、开膛,四腿朝天、肥乎乎地割去头的整猪肉。表叔他们五六个人,有割肉的,有称秤的,有用纸条写名字的,把猪肉按人口分割成多少每户一份,贴上纸条,摆在席子上,叫做“贺雨肉”。大家拥挤着过来,找着自己的名字,拿着肉,到桌前跪下磕个头便回家去。据说这肉没有过宿的,掺和上一大锅白菜什么的,熬得全村喷香,家家像过了个年,因为平时做梦也不敢想吃猪肉啊!这顿肉自然是老人和孩子们享受得多。这“贺雨肉”,好像不止吃过一次。
后来家乡变样了,政府在沂河流经的跋山垒坝堵水修成了个大水库,蓄水平面超过了家乡的地面,接着又“因势利导”,顺着丘陵下面开凿了一条长龙渠道。每遇旱天,从水库开闸放水,把方圆几十里、数以万亩计的土地,直浇灌成良田,从此再也不用靠天了。年年丰收,生活富足,猪肉虽不是家常便饭,可想吃并不难,“贺雨”事自然消失,谁还知道过去那“贺雨肉”?
一次回乡,与老友忆起了童年的“贺雨肉”,我才恍然知晓,原来那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实则是硬让乡亲们吃肉拉馋:村里表叔那几个人,虽打渔猎兔,好酒喜醉,却都是些好心人,热心人,他们疏财仗义,助人为乐,为大伙出头露面,伸正义,削不平,颇受尊敬。他们看到乡亲们长年劳累,吃的却不见腥味,就连自己喂养的畜禽也舍不得宰吃,心有怜悯,于是就想出了这个点子,以“贺雨”敬天为名,筹划核算,宰上一口猪,每家分给一份肉,不吃也得吃。暂不收钱,他们给垫上,等秋后收成后,交钱、交粮、交柴随愿,稍勒腰带即能承受。他们几个人,自愿出力操办,赚点下水和猪血下酒,猪头卖给肴肉铺扣回猪钱。乡亲们明知,但都想拉馋,故皆心照不宣。
几十年了,家乡巨变,可那香喷喷的“贺雨肉”和好心的表叔们,我仍永记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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