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村和小成村相距3里路,这两个村都是回族占多数。他们回族村民中那个主持本族事务的“阿訇”,是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就在大成村。据说他本人会读什么“古兰经”,他们本族许多如祭祀、婚配、殡葬等都由他出面或主持,好像宰杀个鸡鸭等也都由他主刀。可是自从日本投降,这里成为革命根据地,共产党建立起政权以后,这类沾迷信或旧习俗边的事都不时兴了,就是阿訇自己也高喊要“拥护共产党”“拥护革命”,对本族内原来那些族规或习俗,有人找他就应付一下,没人找就算了。
这天,本村的肖某和小成村的马某,不用说两人都是回族,找到阿訇是谈两家孩子婚配的事。具体是老肖的女儿肖艳与老马的儿子马恩如准备最近结婚成亲,请阿訇给测测看看这时间合适否?他们的理由是:马恩如已报名参军,过些天就去区上集合,可能训练一段后编入正规军;肖艳也等于是参加了工作,实际是因她有文化,被县上选拔去一个培训班学习后,分配到没收归公的地主的酒店——叫做“民族工商业”去当会计,下月份就报道。两人同岁,现在都已20岁挂零了,原是小学同学并一起毕业;这里成为根据地以后,小马当了民兵,小肖参加了识字班,两人又不断地在一块参加些活动。两家都是回民,家长看他俩很要好又十分般配,两人更是同意,两年前给订了亲。这次小马参军、小肖参加工作也是两人商量好的,他们打算以后在外边——革命阵营里结为革命夫妻。而两家老的却觉得他俩年龄正合时,又正好临时有一段休闲时间,怕“夜长梦多”,战争年代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结了婚就一切都踏实了,如今也不用和过去那样做什么大的准备,说办就能办。经商量,为了更妥善些,同时也是尊重“族头”,老肖便和老马去找到阿訇,起码也是打个招呼。
阿訇颇为开通和自觉,听了他俩的叙说,很谦和地说:“如今是革命年代,与过去不同了,您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什么时间、怎么合适看着办就行了。”他稍一停顿,好像又有话说:“您两家不都是咱本族吗?那更好。其实不是同族、与汉族结亲也能行,只是在某些习俗方面注意点就是,咱家族也早就这样实行了。啊,她俩孩子我可能都认得,很好,很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到了年龄就该办,早办比晚办好,我赞成现在办,我也祝贺您。”阿訇说得这么圆满了,他俩没再说什么,边躬腰点头,边说“好,好”,心里格外高兴。
既然两家老的已定了下来,还又说了许多理由,小马和小肖私下里串通了一下,以发自内心的笑脸表示了同意,随即经两家人积极筹办,很快就正儿八经地结婚了。村里人特别是回民,对这桩婚事也很欣赏和高看,有说是“天作之合”的,有说是“真正的自由和革命的婚姻”的,她俩的伙伴们都很羡慕,一连闹腾了好几天。两人在喜度蜜月的同时,也两村间来来去去,相互帮助做各自离家的准备事宜。
和预料的一样,不到一个月,小马接通知先去区上集合,相隔几天,小肖也按时到县上报到。两人在离别前,更不用说,还不知多少次地倾诉和表达了她俩那种难以形容的新婚爱恋的绵绵情意呢;但是同时也受当时形势的影响,她们还互相鼓励,说要展开什么革命的竞赛,看谁在自己的战斗岗位上,做出突出成绩,能获得英雄或功臣的称号;特别是对下一步革命胜利后的重新相聚,她俩也予以无比美好的憧憬,真的感到到那时,既有特殊的意义,又会充满着传奇的色彩,两人海誓山盟般地表示,无论遇到何种情况,永不变心,永不分离,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此后,小肖和小马人各一方,小肖培训班结业后,被分配至某县属于共产党所辖工商业的一专酿酒厂做会计工作;小马在区上集中训练后,被编入了由山东军区与新四军入鲁部队共同组建不久的山东野战军第二纵队,在一个连里当文化干事。这支部队开始在山东境内,后来开赴苏北,没过多少时间,就配合华中野战军参加过泗阳、宿北、淮阴等几次小型战役,这些都是小马写信告诉小肖的。那时根据地的邮政还能够通行,部队的信还曾实行过免资,只要在信封上注明一下是某番号的部队,交给邮政人员就能送达,但时间很不及时,有时十余天、二十天甚至一个月都不一定送到。两人刚分开后,书信往来比较频繁,但过了一段时间,就有时收到有时收不到,再以后,肯定是战争紧张的原因,部队甚至地方政权单位经常转移地点,居无定所,这时的邮政也好像无影无踪了,她俩从此就失去了联系,当然主要是对小马那边、他们部队现在何处、经历的战斗以及他个人的情况如何?杳无音信;小肖这边的工作地点基本固定。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从偶尔看到的报纸上以及内部和社会上的传说与议论中,小肖大体知道了苏北地区的战争已持续了半年多,特别是以号称“蒋介石御林军”的张灵甫的74师为主力攻占了涟水,据说这个战役最为残酷,双方伤亡都很大。不久蒋介石指令陆续北上,实施其调动45万军队“重点进攻山东解放区”的“战略”,从鲁南推进,步步进犯,但于47年5月的孟良崮战役,我军以歼灭敌74师、击毙师长张灵甫而获取全胜,再至后来山东各地仍然战事不断......,每听到这些消息,小肖心里就积累一层悬念,隐隐作痛。因为总算起来,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与丈夫小马联系不上了,他那时就在苏北啊!可如今又在哪里?是否参加了这么多次地作战?战斗紧张惨烈,时时枪林弹雨,处境异常艰苦,身体能撑得住吗?可没伤着......?唯独不敢想那个“亡”字。小肖尽管在后方,但也不时地为躲避空袭而四处转移,工作黑白昼夜地忙碌,可她还是时刻想念着丈夫,天天盼望着能有他的书信,哪怕是点滴消息也好,她情绪较为低落,身体明显地消瘦了。同志们看在眼里,都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和怜悯之心。
就在她夫妻俩离别近两年、失去联系也有一年半时间、心情十分焦虑又难受的时候,忽然有一天,她收到了一封看来是既有邮政传送、又有后方数个单位转达、历时两个多月、连信封都揉搓碎了的书信,原来是小肖的一个也在部队的表哥,但他是在山东境内,他从他家里知道了小马的消息和小肖的工作单位地址才写信的。这封信的原文是:
“肖艳表妹:你工作和身体都好吗?我前些日子曾借执行任务的机会回家看望了一次,只待了几个钟头,我从父母——你姑父母口里听说了我应叫表弟的马恩如的消息。本来不想和你说的,我舅父母也不让我说,可我觉得你早晚要知道,那还不如早告诉你为好。可你千万要挺得住,一定忍耐着别太悲伤,免得搞垮了身体呀!唉,为革命牺牲的人多着呢,我们应当为此而感到光荣和骄傲,我们生长在这个时代,参加革命才有出息,革命就要勇敢,不怕流血牺牲。我们部队就在咱本省内,你是我的好表妹,我一定好好帮助你。我表弟恩如,唉,他在涟水战役中牺牲了,我听说后也很难过,他那时好像已是副连级干部了,部队已经通知了家里。我再劝一次表妹,可别太悲痛了,只要战争缓和些,我就去看你。”
小肖一看到这封信,就像晴天的霹雷,一下子昏了过去,同志们赶快扶起她,把她架在床上,连单位的领导都过来看望和安慰她。她怎么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她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两年时间都没见过面,日夜想念和盼望,却盼来了塌天似的噩耗!从此她天天以泪洗面,不思饮食,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身体,还要做好自己承担的会计工作,因为别人想帮也帮不上忙。单位的领导对此十分着急,于是专程徒步去上级——沂蒙专区工商管理局向领导做了汇报,领导听了非常同情和关心,一个女同志,结婚很短时间就离别了,何况丈夫又是在战场上牺牲的,肖艳应当是正式的直系烈属。随经研究决定,另调去一名会计人员接替肖艳的工作,调她来局机关,因为这里条件比下边好,女同志也多,可以随时更好地开导和安慰她,生活上也便于照顾,暂时做些辅助性的工作。
肖艳调来局后,就住在妇女集体宿舍,这宿舍里原有6名女同志,其中也有两名是已结婚的,丈夫分别在部队和外地的后方机关工作,长年难以见面,也没有孩子,其余几个姑娘,有从城市来的,也有家是当地的。肖艳和她们一起生活,一起跑操、开会、唱歌,大家都很关心她,有的把分配到的细粮馒头(那时每人每天只限量两个白面馒头)给她吃,自己吃粗粮窝窝头,有的帮她打洗脸水,特别是晚上或休息时间,都和她谈心。那两个结过婚的同志,更是以自身的情况结合正面的革命理论和自我安慰的经验来开导她。其实,肖艳终究是参加革命好几年了,受到了党的教育,耳濡目染了战争年代的那些英雄人物及其感人的实例,而且也是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所以她对领导、组织上和同志们的关怀很感激,除尽量克制自己失去亲人的难过的感情外,也主动地干些如打扫卫生、打开水,或帮大家洗衣服的活落,工作也搞得很好;开始时,不论在什么场合,既不言语,也无表情;唱歌时只动嘴唇不出声,后来她有时也参与说笑,唱歌也高声唱了,从此情绪渐渐地好起来了。领导看到这情况,便又重新分配她正式的属于会计方面的工作,还在党内安排了一名党员及时与她谈话,准备培养她入党。
当时战争的形势是淮海战役刚刚结束,解放全国胜利在望,根据地改叫解放区,各级政权已基本建立和健全,后方的机关单位相对地较为稳定。因此专区以上机关领导干部夫妻分居两地的,有条件者可得到照顾调到一起或相近的地方,有对象申请结婚的,经审查批准也允许结婚。
在这种情况下,和肖艳同住一宿舍的姐妹们,尤其那两位已结婚者,首先感觉到和看到肖艳的情绪基本稳定,身体也恢复得较好,又联系本单位的乔局长,已快30岁了,还没结婚,也没对象。那是因为他出来革命时年龄还小,战争年代没条件、也根本不允许在外面搞对象结婚,现在允许并批准结婚的,也只是县团一级的领导干部。她们觉得按各方面的条件两人很合适,是否给牵牵线让她俩结为夫妻?她们商量后,便先和副局长以及几位年龄大些的老同志说出了这件事,副局长他们这些人,都有老婆在家里,也有不止一个的孩子,他们一听,都如梦方醒似地说:“俺怎么就想不到呢?还是你们女同志心细,会体贴人,这是关心同志切身利益最好最好的事啊!”大家都巴不得赶快给撮合成功。于是马上分工,男找男、女找女,分别去“说媒”征求意见。结果两方都同意,好像男方乔局长已有此考虑,而且觉得她条件不错,但有些顾虑,怕自己年龄大,人家不同意,不敢也不好意思直接提出来。而女方则不同,照她自己说,就是尚没有再结婚的这个念头,倒不是还没从怀念前夫的情感中解脱出来,而是一心做好工作,报答领导和同志们对自己的关怀,争取早日入党,结婚是个人的私事,是次要的,也有些自卑的感觉。既然同志们提出来了,又觉得自己连党员还不是,配不上他,只要乔局长愿意,也没意见。
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那个写信告知她马恩如牺牲的消息,表示要关心和帮助她的姑家的表哥。他们是亲戚,同是回族,是另一个相隔不远的村,也曾是小学同学,但他是高年级的,他比她俩年龄大,出去的早,是在鲁中军区所属的某部。他写信告诉肖艳的都是事实,他对她印象很好,尤其成年后,他们在根据地里,有时在参加一些群众性的活动时就见面或问候,他曾对她有过爱慕之心,但却错过机会,先被马家成亲了。看来他现在仍是单身,不是首长,当然不可能在部队结婚,又不想、更不欣赏在家乡农村找对象。正巧得到了马恩如牺牲的消息,家里人都不打算告诉肖艳的,他却找理由迫不及待地写信和她说了,从信的内容可看出,他确有想和肖艳结为夫妻的意思。而肖艳或许能知道她这个表哥“醉不在酒”的心意,但她一是在悲痛中绝不会考虑,二是与他只有小时候的亲戚往来和后来接触的印象,即使他写这次信以后又来过信,而且说的更露骨些,但还是没有更多的感情,所以,当姐妹们给她介绍乔局长时,她连想也没想这个表哥,欣然表示了同意,况且还有高攀和配不上的感觉。
再说肖、乔两人同意后,按规定和组织原则,正式书面上报地委组织部审查批准,随即举行了简单的、革命化的婚礼。这婚礼仪式也是请教的组织部,因为地方机关尚无一例,又不能参照民间旧的做法。当时不需登记和办有关手续,不贴喜联,更不喝酒和吃喜糖,两人也不用做什么准备。只在晚上开了个全体人员会议,由另一副职领导介绍情况后,新郎新娘先向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挂像三鞠躬,再拉手向大家鞠躬,新郎乔局长代表夫妻俩说了两句话:感谢大家的关心,一定要做革命的夫妻,互相帮助,更加积极地工作,坚决为革命奋斗到底。最后大家热烈鼓掌表示祝贺。举行完仪式,两人搬到一起就算完婚了。
战争年代,在革命阵营里,乔、肖两人看似“走过场”般的结婚,但细想想也并非一般寻常:乔局长不论其相貌还是才能,都相当地出色,据说25、6岁在部队就当上了团长,转业到地方后,担任了专区大范围的负有税收、缉私、专酿专卖以及与敌斗争(从敌占区购回根据地实需物资)等甚为艰巨和重要职能任务的领导,在这岗位上又做出了突出的成绩,得到当地党政和上一级领导的肯定,省级税务部门已确定提升并调他前去任职。然而,他年近30岁了还未结婚,是他条件还不够吗?否!明显地是为革命牺牲个人利益的表现。如今成婚,也可说是奉献的回报,党赋予的温暖,作为个人,其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将怎样地珍惜与对待啊!肖艳更不用说,新婚不到一个月,久别几年,最后竟然灾祸降临,丈夫牺牲,美好憧憬彻底破灭,真是天大的精神打击,即使意志坚强挺了过来,其创伤也是让人难以忍受的。同志们给成全的婚姻,自然是无法言喻的,可想她的心情与态度决不亚于丈夫。据此,两人的新婚,将是胜于鱼水的融洽,无比甜蜜的幸福。没过多久,肖艳怀孕了,两人都非常高兴,姐妹们来看她并一起说笑时,丈夫竟然激动得头一次守着大家吻了妻子的腮帮。
本来事物是在变化且不可预料的,战争时代就更会出现某些意外的情事。当乔、肖二人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迎接宝贝孩子出生的时候,有一天,从肖艳原来的单位转来了由部队(番号)寄给肖艳的一封信,负责收发的人员把信交给了肖艳的丈夫乔局长,他不加思索地拆开信封,先看了一下是谁写的信,立时惊呆了,他根本想不到地竟是肖艳原丈夫马恩如写的,他脑子一转就自语:是哪个捣蛋鬼来开这样的玩笑?谁的名字也能冒充吗?简直是瞎胡闹!可又马上镇定下来一思考,觉得不能这么莽撞地下结论,大规模又残酷的拼人的战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就说活人被传说成死人,死人说成活人的事例还少吗?他无不担心地把信读完,结果一目了然,还真是这种情况呢!
马恩如在信上说,大约一年前,他还在淮阴时,收到的她的最后一封信,从中也知道曾有几封信是没收到。他说他写的信,特别是说将要参加涟水战役的那一封,不知收到了吗?反正从此未再写信。他在信中恳切地说:“......很对不起你,这事你肯定不知道,在你我之间发生了一件很特殊的事,涟水战役伤亡很大,我负了重伤,腿上的伤倒还没问题,不过留下个伤疤,头部右侧一小块炮弹皮,造成我长时间的昏迷,加上抢救我的担架是新四军那边的,听说还又转过好几个医院,最后因‘失踪’把我统计为‘阵亡’,还通知了家里,咱两家特别是父母哭成了一团,等我清醒过来才搞清楚我没死,部队向我道歉了,又专门派人去咱家里把《阵亡通知书》收回来,一再给父母赔礼,去的人把我父亲带来部队亲自看望了我,他们才放心,同时我也知道了家里没和你说,怕你受不了。因我在几次战役中表现英勇,立功3次,还于火线连提职务,打涟水战役时任营教导员,我入党的事早告诉你了。现在胜利了,可能下步就要过江,解放全国的时间不长了。首长同意我再休养一段,就批准我探亲,到那时我和你详细说说我的前线经历,你可别哭鼻子哦,我也要听听你坚持后方的事迹呀,那时...咱两年多没见面,该多么亲...哈哈。”
乔局长看完信,一时思绪万千,头脑渺茫,不知如何是好。他是明显地受到该信内容的感动,随之产生了“退还”妻子的想法,可又一想,哪能这么简单?特别是肖艳不仅有孕,还快要临产呢!若返回去那算什么?再从感情上说也真离不开。他像对待工作一样认真地进行了决策:一定先不告诉肖艳;立即向地委汇报,主张服从现实,建议地委组织部转请部队做工作——因为部队有责任,让马同志放弃。地委对此较为重视,按书记的批示,组织部派员携该局的副职一同去部队作了汇报,部队首长亲自做马恩如的工作,讲明了现实、包括肖艳怀孕的情况,再次检讨与承担了工作不细致,误将负重伤统计为“阵亡”的差错和责任,希望面对现实,顾全大局,与肖艳解除婚姻,这就需要牺牲个人的切身利益,但也只能这样处理。经首长反复多次倾心的谈话,肖艳单位去的副职领导,又说了她的一个表哥向她透露了丈夫已经牺牲,以及为关心和安慰她,上级领导决定调她到专区局里工作的具体情况。马恩如听了由难过到想不通,再由哭泣到提条件。因他看到了明摆着的情况,又是首长亲自苦口婆心地说服动员,还有他这个营级干部自身的基本觉悟,不能再固执了,故只提了个要求见一面的条件。首长和地委的同志,皆认为这条件合情合理,就答应了他,确定于近期适当时机,由部队派员陪同他到沂蒙地委去见面。
这边经共同商定,在见面之前,不仅让肖艳看了马恩如的来信,而且向她说了地委和部队已做通了工作,他表现大度,品德高尚,愿为顾全大局,服从组织决定,但提出了两人要见一面的要求,领导都答应了。尽管事先丈夫与姐妹们转弯抹角地给吹了下风,打了一下“防御针”,让她想得开,有所思想准备,但肖艳还是控制不住地痛哭了一场。尤其是对见面这事,伤心之余,踌躇不定,心里不知是种什么滋味。自从离别以后,不是天天盼着相聚见面吗?最艰难时候,不是就连知道点他的信息也满意吗?现在要见面了,怎么又犹豫不定了呢?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事实上,她是多么想赶快见面拥抱在一起,缓释一下内心的委屈呀?但低头一看自己臃肿高凸的腹部,身体行动尤显拙笨,以及由此引起的思索,他又胆怯了。可是她不愧是党员有觉悟,也有理智,擦干眼泪服从组织决定,也同时表示态度,保证做到组织上对她提出的要求:尽量控制感情,不得发生意外,双方保持朋友关系,把这件事圆满地解决好。
这天,在地委组织部的部长办公室里,把一张办公桌移在了中间,多搬来了几把椅子,泡了一壶茶叶水。按预定的做法,可能部队由政治部的一位同志陪同马恩如前来,组织部的部长,并又让妇联的一位副主任出面,肖艳由本单位的人事科长陪同,还商定了让肖艳的丈夫乔局长暂在另一屋里等候,待最后见面即将结束时到场,作一介绍,互相拉手认识一下,然后到地委伙房一起吃一顿饭,送部队的同志返回。
马恩如所在部队,当时住在徐州,沂蒙地委在沂水县城,相距400多里,部队派出了一部军用卡车,据说从后半夜就启程,所以上午较早时候就赶到了,这边组织部长和肖艳等四人也早在等候了。
这次肖、马二人见面,虽然还属于一般普通的情事,但终究有些特殊的情节与渊源,大家都在默默地关注着,她二人可能思考和想象得更多。事实果真如此,在这时刻到来的时候,只见两位武装整齐的军人,进屋后一起行了一个军礼,在组织部长向部队的同志做介绍并握手的时候,肖、马二人不是沉不住气,而是万分激动地凑到一块了,先是四只手紧紧地攥着,接着就改换为相互拥抱了,但马恩如看到肖艳笨重的身体,马上放松了手臂,轻轻地抚在她的肩上,脸上显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两人的泪水随着哭泣声流了下来。组织部长看到这情形,站起身来,看了看部队的同志的脸,问肖、马二人:“是否需要我们退出,你们单独相会交谈吗?”二人摇了摇头,接着坐在了紧靠着的两把椅子上,陪肖艳过来的人事科长,给每人端过去了一杯茶水,组织部长等其余人,有意将自己的座位向旁边移动得远一些,既在陪同她俩叙谈,也随意聊谈着一些普通的话题,那位妇联副主任是女同志,好像更加关注她俩的会面,不断地向那边观望。
她俩哭泣了一会后,强忍着心痛和激动的感情,还是马恩如先说的:“是我对不住你,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受了难为和磕打。谁能想到咱一别就是两年多?竟然不久就连音信也没有,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你能撑过来真不简单,也了不起...,我们怎么是这样的命运?”“快别说了,怎能说是你对不住我,应该是我对不住你。”肖艳说着,眼泪又流出来了,她看了看那几个人在说着话,就又说:“我们曾盟过誓,天大的险阻,也永不分离,可是我,我,我是怎么做的?”她越说越哭的厉害,马恩如赶快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并说:“这不能怪你,这是因战争发生的事情,不是你的过错,你可别这么想,你这样流泪伤心地哭,我心里像刀扎那样的疼啊。”被他这句话一刺激,肖艳一下又两手扑到他的身上哭出了声。那几人看到,都站起来想去劝说,女主任说:“您坐,我过去看看。”没想到,她一过去,正要安慰她,肖艳却搂着她的脖子哭起来,边哭边说:“他说心疼我,我更心疼她呀,他在战场上负了重伤,长时间昏迷,都认为他牺牲了,等醒了过来,准备来看我相聚时,我,我...无情地抛弃了他...,他太可怜了...。”女主任同情又怜悯地安慰她说:“你们俩都为革命做出了贡献,都记在了党的账本上,永远褒扬。作为具体事,组织上也是经充分考虑,万不得已而妥善处理的。”说到这里,肖艳同时对着马恩如说:“我算了一下,我们结婚在一块只有22天,他走的那天,我怕他难过忍着没哭,可是他走后,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眼睛都哭肿了。光想着什么时候再相聚,做过多少个梦,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天天盼啊盼啊,最后盼了个塌天丧门的结果,我,我想过‘死’呢...”马恩如这时也流泪了,他擦着眼泪说:“我能知道你的难过,可没办法,只能盼望早团聚。其实,我也和你一样,除非是在战壕里打仗那会,一有空闲就回想咱结婚的那些日子,我敢说,谁都比不上咱俩的感情亲密,咱那叫青梅竹马啊,你7、8岁咱上小学时,扎着个小独辫儿,被石头绊倒磕掉了鞋,还是我给你穿上的呢...,后来更不用说,...上哪找这样的感情啊?..。唉,别说这些了。”他也同时对着女主任说:“我已想通了,也理解了,今天的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我们革命阵营里才会出现,不论牵扯到谁,都会这样处理的,我们是革命者、共产党员啊!”他又专门对肖艳说:“好了,我们都服从了组织决定,那咱俩,组织上让保持朋友关系,我看就超出点朋友的情谊,改为兄妹关系吧!我比你大几个月,我是哥哥,你是我的好妹妹、亲妹妹,这样好吗?”女主任一听便插嘴:“好,好!名副其实的兄妹俩!”肖艳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笑意:“亲爱的哥哥,我永远忘不了你。”坐在那边的同志也听到了,随借机约来乔局长,一起跑过来,部长向马恩如作了介绍,肖艳也陪笑着,马恩如握着他的手说:“你就是我的大哥!”大家又纷纷握手......。
初秋的气候,分外宜人,午后的阳光,明亮温暖。大家共进午餐后,握手送别两位军人时,女主任专门来到马恩如的面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毫不避讳地大声说:“恩如,看到你俩的亲密感情,深深地感动了我,你不能失去和没有爱情。我大你两岁,尚未婚配,也无意中人,我愿取代肖艳与你结为革命的夫妻。等待你的书信表态。”立即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本文后续:女主任很快收到了马恩如表态同意的书信,借建立新中国的最佳节日,二人举行了热闹的结婚仪式,之后马恩如转业到沂蒙地委宣传部任职,两人团聚;建立新中国后不久,乔局长接到正式调令,与肖艳带着心爱的小宝宝,赴省会济南,乔升任山东省税务局长,肖升任该局稽征处长。
(山东临沂宋树声 写于201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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