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家年年种瓜,我上小学放了暑假,常去三姑家跟姑父去瓜地看瓜。瓜地就在沂河南岸的沙滩上,听说这沙滩地只能种瓜,别的庄稼不长。到那里一看,颇均匀地布局着一个个像蒙古包那样的看瓜屋,一个看瓜屋就是一家的瓜地。
这看瓜屋,不用说是多少年传下来的一个统一的模式,由四根木柱为骨干搭成,上圆下方,顶上有尖,上盖用麦秸苫子围踅严实不漏雨,墙壁是秫秸帐子,有窗有门,透风凉快。里面也用木柱搭一张床,靠一边再横担上几根小木棍好放置东西。要说“锦上添花”,还得算是瓜屋门外连接的那个凉棚:棚顶上盖的是带叶子的树枝,加上爬满的葫芦和丝瓜秧蔓,严严地遮住了阳光;秧蔓上开着似金似银的黄花白花,引来蝴蝶飞舞,蜜蜂唱歌;还有故意放上的几只蝈蝈不住的弹琴;从树枝间隙垂下来的累累纤长丝瓜和毛茸茸的圆肚葫芦,给人一种丰收感。凉棚下安一块石板小桌和几个石墩座位,四周还栽有地瓜花和凤仙花,正争先开放。在棚下吃瓜、喝茶、聊侃或下棋,真如世外桃源,好不惬意。我说的去看瓜,是指晚上住在瓜屋里照看瓜地,要知白天则是一些年老或闲逸之人,专门来此讨情怡趣,愿吃瓜随摘随吃,不称秤,不收钱,他们则以烟茶之类相报,几乎天天如此,何须看瓜?
所谓“看瓜”,并非完全为防偷。我看不如说借瓜熟陆续收获之机,行避暑取乐之实,以此来补偿一下几个月种植管理之辛劳,故一般由长者来看瓜,年轻的则跑来跑去地卖瓜。在这里可以脱离开家中繁杂琐事,可与看瓜友们海阔天空地闲侃或弈棋打牌,咫尺之远是沂河,一天可洗几次澡,家里人来送吃的,也都是送偏好些的饭食;其实这里也有简易炉灶和随处捡拾的柴火,用烧水壶可烧开水,可煮嫩玉米、花生,捉到知了龟儿、蚂蚱什么的,还可烧着吃。远处的鸟声蝉鸣不绝于耳,绝不寂寞;至于晚上有蚊虫,早备有熏蚊绳了。这瓜屋大有与唐代刘禹锡笔下“陋室”之雅致相媲美。
我那时每来这看瓜屋,总要住上几天,因为我除了和大人得到同样的享受外,还能与邻近瓜屋的同龄孩子一起,到河里玩沙戏水,围堵“沙里趴”(一种有保护色的小鱼);到附近树林里摸小鸟、粘知了;拔“节骨草”猜谜等等,不用说摸知了龟儿和捕蚂蚱,也是以我们这些孩子为主。还没玩够,又是三姑捎带送饭来催促我了,她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瓜屋可不是‘苏杭’啊,就算是‘苏杭’,还有‘到了苏杭,莫忘爹娘’一句呢!你可别到了这瓜屋,忘了暑假还有作业啊!”这瓜屋真的成为我少年时候的“苏杭”了! (山东临沂宋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