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藉栽培而生育,人类藉教育而成人。
——罗素
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流者怀其源,学其成时念吾师。
——庾信(末句为俗语改编)
咸阳 马骏英
1956年下半年,我在长武中学上初二,曹生存老师担任了我们五八届甲班的班主任,并代文学和汉语两门课程(从该学期起,教育部将语文课分为文学和汉语两门课)。
曹老师时任学校语文教研组组长,课教得好,师生中早已有口皆碑。他的到来,全班同学打心眼里十二万分的欢迎。
曹老师时年29岁,身材高大,举止庄重文雅,一派学者风度。面部透着善良和慈祥,说话声音洪亮,笑声爽朗,刚一接触,就给人以威严而亲切的感觉。
提起曹老师,来长武中学上学之前,我已久闻大名,也见过其人。曹老师原来是洪家完小的老师,我在马寨小学上学时曾在曹公村见过他与学生同台演出秦腔《小二黑结婚》和《白毛女》。他扮演《小二黑结婚》中的二黑爸刘德修和《白毛女》中的杨白劳。尤其是他演的那个刘德修,一顶瓜皮帽,一副墨眼镜,一身蓝布长袍,把个口里常念叨“不宜栽种”、满脑子封建迷信的农村糟老头演得惟妙惟肖,给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我在洪家完小上学前,曹老师已调到长武中学任教,但他“语文教得特棒”的名声仍在师生中广为流传。两年中,有几个礼拜天我和同学结队从西兰公路往西去洪家完小途中还与骑自行车往县城赶路的他擦肩而过,只是当时他不认识我们,不便打招呼罢了。
曹老师给我们代的文学课就从诗经《卫风·木瓜》和《王风·采葛》开篇。那“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的示范朗诵,声情并茂;那逐字逐句的诠释解疑,使人眼前一亮;那鞭辟入里的条分缕析,令人豁然贯通。全班同学都为曹老师的精彩亮相所折服。
接下来讲解杜甫诗四首:《石壕吏》、《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客至》、《春夜喜雨》。学的是诗圣的名作,听的是名师的讲解,好像把我们带到了那兵荒马乱、恶吏夜晚捉人的凄惨场景,聆听老妪的泣诉;来到成都杜甫草堂,闻诗人“安得广厦千万间”的呼号;体味诗人开门迎客、与客对饮的乐趣;沐浴春风甘霖、润物细无声的欢欣。诗人、老师、学生似乎融为一体,产生“互动”。很快,四首诗都被同学们背得滚瓜烂熟。至今,作为已逾古稀之年的我,亦仍能将其一字不漏地背出,曹老师的教学效果即可见一斑。随后的文学教学和汉语教学更是不言而喻。
不仅抓课堂教学,曹老师还引导和指导我们阅读课外文学书籍。在他的引导下,同学们都成了学校阅览室和图书馆的常客。我每周坚持看一部长篇小说。《保卫延安》《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李有才板话》《铜墙铁壁》《水浒传》《三国演义》《白毛女》《王贵与李香香》《儿女风尘记》等名著都被我翻了个遍。在文学的殿堂里,我像海绵一样,如饥似渴地吸吮着知识的营养,觉得天高了,地阔了,眼界宽了,自己愈来愈充实了。因此,对引领我们前进的曹老师更加敬重了。是他,启动了我爱好的闸门,奠定了我一生爱好的基础,并且萌生了当作家的梦想。
曹老师对学生的作文(两周1篇)和周记(1周1篇)看得特认真,改得也特仔细。对写得好的,就写上鼓励的寄语,或者写明可登班里的墙报;写得差的,就指出努力的方向。我至今还保存着1本他批改过的作文本。
1957年秋季开学后,校学生会举行换届选举大会,曹老师负责为大会写“决议”稿。这是个新课题,新体裁,曹老师自己先写了一篇,同时要求我们班同学每人也试着写一篇,然后进行点评,使大家基本上掌握了决议的写法。
在曹老师的从严要求下,全班同学的写作水平进步很快。张裕民、郝北源、武志和等同学经常给县广播站和县报社投稿。薛双虎同学还写出了四幕话剧剧本《全面发展》,我们班在学校和县人委西院舞台公开演出了几场(其中,我演一个调皮学生),在社会上受到广泛好评。我还和一位同学在学校演出过双簧《紧张的早晨》,我在前面表演,他在后面发声,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有几个同学工作后成为作文教学的高手。我虽然后来没能成为作家,但从曹老师那里学到的语文知识和写作能力却在我从事的行政工作生涯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终生受用不尽。
1957年下半年,我的一篇作文《记一次有意义的班会》(写同学们就中学生前途问题的一场辩论)被陕西人民出版社初选进《陕西少年模范作文选》。曹老师接到通知后,别提有多高兴了,就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我,师生共同分享喜悦。后来出版社不知何故又删去了这篇文稿,曹老师则比我更感到遗憾。
在担任班主任、少先队辅导员和为我们班代课期间,看得出曹老师是满怀一腔热情,倾注全部精力抓工作,抓教学,力求打造一个团结战斗的集体。每逢学校集会,他都站在学生队伍里。每有集体劳动,他总是身体力行,和同学们干在一起。清垃圾,搬胡基,平操场,哪里有学生,哪里就有他的身影。班里的团支部、班委会、少先队中队,个个班子坚强有力,各项工作都走在学校最前面。他还经常找同学们个别谈心,师生赤诚相见,亲密无间,班集体团结和谐,朝气蓬勃。班里的同学以后不管走到天南地北,每次回长武没有不去看望他的。
现在,这班同学都已年逾古稀,但还经常保持着联系。2002年国庆节原长武中学五八届同学在长武县城的两天聚会,其心态之平和,气氛之热烈,关系之融洽,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一时在县城引起轰动。这期间,大家从大会发言到个别交谈,自然而然首先都提到了已经故去的曹老师,怀念他的教诲之恩,为他的不幸早逝扼腕叹息。受这种场面的感染,我写下了题为《昨天·今天·明天——长武中学五八届同学聚会有感》的自由体长诗,其中前两部分写道:
(一)
一张张面孔笑容灿烂, 一对对眼睛眯成线。
一双双热手紧紧攥一起, 一个个学子手挽手,肩并肩。
此情此景此场面, 想起了曹老师教过的《回延安》。
“心口呀莫要这么厉害地跳, 灰尘呀莫把我眼睛挡住了……”
让我把孩提时的朋友看个够, 叫我把昔日的同学瞅个遍。
相见竟有不相识, 两行热泪挂腮边。
用得着冯巩的一句口头禅: “我可想死你们了!”
(二)
漫长的四十五年啊,岁月悠悠,往事如烟, 心潮澎湃,激情跌宕, 勾起回忆一串串。 昨天, 曾为解数学题争得脸红脖子粗,也为考好试废寝忘食,通宵达旦。
昨天,男同学扮成女孩子, 老实娃偏演“调皮”、“捣蛋”, 舞台上出尽洋相,扮过鬼脸。 昨天,异性不愿同桌坐, 男女生说话都红着个脸。昨天,我们还单纯无邪,昨天,我们还天真烂漫。大儿童,小青年, 欢欢乐乐度过那难忘的三年。
字里行间反映出曹老师当班主任的这个班师生、同学亲密无间的情形,折射出曹老师育人的良好效果。
在校期间,曹老师一直对我关怀备至。记得初二第二学期开学,我的学费没有着落,心急如焚。情急之中,我冒昧地张口向曹老师借钱。曹老师二话没说,立马掏出5元钱递到我手里。过了半学期左右,在兰州工作的姐夫给我寄来了5元钱,我才给他还上。
我在乾县师范上学期间,与曹老师始终有书信来往。他对我没有接受他的挽留、未在长武上高中表示充分理解,并鼓励我继续努力学习,发扬成绩,发挥优势,争取将来有大的作为。曹老师的肺腑之言使我在数百里之外的异乡感到特别温暖、亲切。我虽已不在长武中学和他代的这个班,他却似乎仍把我当做这个班里的一名学生。
后来,我从曹老师和其他同学的来信中,知道曹老师带的这个长武历史上第一个高中班生气勃勃,在西兰路沿线高中班会考中获得第一;知道他出席了1960年陕西省文教群英会,成为省级劳模。这些好消息,令我异常兴奋,遥为祝贺,也令我对他更加肃然起敬,以至崇拜。
从乾县师范毕业后,组织分配我到原咸阳市沣东公社茨根完小任教。曹老师问明情况后,向时任长武中学书记兼校长的屈忠老师建言,调我回长武中学工作。正是他和县委办公室郭毅同志的举荐,长武县文教卫生局才在国家大量精减职工的情况下,数次主动发商调函调我回长武工作。
此后的日子里,不管我是在长武工作,或是在地市委和礼泉县委供职,曹老师都一直关注着我的进步和成长,并不时给以鼓励和指导。1988年的《陕西农业》杂志第2期刊登了我的一篇题为《礼泉果乡行》的小文章,曹老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看到了,欣喜异常,专门为此给我写来了一封鼓励信,使我倍感温馨。一个40开外的当年学生的一篇拙文竟然引起他那样的重视,足见这个老师对学生抱有多大的期望!
遵照曹老师的嘱咐,后来我不管在哪里工作,都远离惰性,辛勤耕酝,同时又注意收集保存以往写过的东西,如调查报告、论文、散文、新闻通讯、讲话稿之类,终于出版了《农村改革调查》《兰台札录》《闲情集》《闲情集续集》等几本拙作。曹老师要是能活到今天,看到学生的这些“作业”,会是多么地开心!这些书,浸透着我的心血和汗水,更是对曹老师所教知识的实践和传承。曹老师九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
为了缅怀这位我最崇敬的恩师,曾赋七律一首:
缅怀曹生存老师
聚会同学论议纷,贤师抚育赐恩深。
阳光正派胸怀广,勤奋忠诚理念新。
授业释疑情切切,传知解惑语谆谆。
终生奉献不言苦,心血灌浇桃李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