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小青--大江法律服务网官网-www.flfww148.com

记得特别清楚，我是在香山老家的门前遇上的她。她穿着灰白的裤子、稍深一点的灰白的上衣。还是四十年前少女时代的模样，但稍微胖一些，很忧郁和低沉的样子，始终不说一句话。我带她到老院的房子里，家里尘土很厚，很脏很乱，人很多也很吵杂。我安排她坐到上头里间床边的外婆身边，就到下头里间见了父母亲，告诉他们说“小青来了”。父母听了没说话，意思是知道了，我随即就回到上头里间去，可小青和外婆都不见了。我急忙跑出去寻找，知道她是回河口的家里了，但又知道她不会跑得那么快，一定能够撵上的。我就一路往东跑着高喊着“小青——，小青——！”，可是没有她的回应声，也不见她的影子。情急之中就醒来了。醒来之后我唏嘘感叹不已，痛感人生的虚妄和无常！

小青姓张，母亲姓陈，说起来她母亲家和我家有着远亲关系，她大我一天，我应该叫她表姐。虽然是一个大队的，可她住的第一生产队河口村离双槐树街近，从小就在街上的完小上学。香山的小学就在我所在的第三生产队，我家就在学校门口，我就在家门口的学校读书，因此童年时并不认识小青。“文革”中有一段时间香山小学没有了五年级，我曾到街上的完小上过一段。那时的小青才在我的头脑中有了一点儿印象。只记得她是一个清秀好看的女孩儿，独往独来的。她在河口的竹园后面住，走的是河湾的路，而我和一块儿去街上上学的同学却要走近道翻西岭，所以一直不是走的一条路，因此没有机会和她说话。后来香山小学又有了五年级，我又回家门口上学了。毕业后考进双槐树中学，这时发现小青还在小学，比我低两个年级。这时我们之间还是素无往来，没有说过话，但是她的更加清秀和俏丽已经给了我较深的印象。这时我偶尔从同学口中听说小青那么小的年龄，也就是十一二岁吧，已经和街上一个和我同班姓莫的同学订了娃娃亲，而我的那位同班同学学习成绩并不好，飞扬跋扈的，还自恃是街上的人，常常欺负乡下的同学。这时又偶尔在家听父亲给母亲说：“河口上他表叔张俊华的闺女，长得还不瞎哩，将来长大了给咱娃子说下当媳妇吧。”我便插了一句说“人家都订过婚了。”于是这事儿便放到了脑后。

后来我高中毕业回到农村“广阔的天地”里去炼红心，加入了共青团组织并担任团支部副书记。我们的团支部书记王满仓比我年长十来岁，是一位很有才华、很有作为也很有激情的农村青年；另一位团支部副书记叫吴石头，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很正直，工作也积极主动踏实肯干，我们可以说是配合默契。我们组织起全大队的进步青年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时没有剧本，就自编自演。团支书根据真人真事编了《斗书场》和《喜事新办》，我编了一个独幕剧《年夜风波》。记得那时候小青也参加了宣传队，她扮演《年夜风波》中的老婆，演得形神毕肖，很入角色，得到了大伙的肯定和称赞。这时候我和小青渐渐接触多了，记不清我们从何时开始说话，而且在排练节目的过程中逐渐熟悉起来。有时候在演罢节目有了空闲，还在一起玩儿“打手背”的游戏，她很敏捷，我的手背往往被她打得绯红，彼此觉得很开心很快乐。记得有一次村中有两个游手好闲流里流气的青年，不知在哪里抄了几句淫邪的歪诗想找机会挑逗她，寻机在学校院子外面截住她塞到她手里。她看了就气得哭了一场，把歪诗交给了团支部书记，书记派人把那两个心怀歹意的青年叫到大队部狠狠批评了一顿。至今我还记得那其中的一句是“一朵梨花照粉墙”，别的都忘了。从这件事儿也可以看出当时的小青是何等的纯洁。

后来随着逐渐成熟和自我意识的觉醒，她越来越不满意父母包办给订的那门儿“娃娃婚”，在她的坚决抗争下终于解除了。在我和她后来的交往中，我从她面对我时那对儿晶莹清澈、含情脉脉的眸子中分明读出了爱意，但她是那样的含蓄和内敛，也许是由于少女的羞怯吧，从来没有直接表白过，而这爱意我分明是感觉到了。但那时的我却是那样的矛盾，那样的傻气，那样的懦弱，一方面在内心深处深深地喜欢着她，而在行动上却不敢向她作任何的承认和接受。还有，就是我的自私和野心，我要从农村挣扎出去；我的前途未卜，我必须无情地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能对身边任何一位女子做出任何承诺，承担任何责任！自私和野心蒙住了我的眼睛，蒙住了心灵的窗户，泯灭了我本来具有的良知，扼杀了我本真的、自然的情感向往。而当她不知鼓起多大的勇气托她的父亲向我父亲提出她的心愿时，当我的父亲把话转达给我时，我却违心地否认了我对她的爱，拒绝了她的求爱，推掉了那场不应该推掉的婚事；我丢掉了一颗金子般的心，在她少女的心灵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我是何等的卑琐和懦弱啊，我瞧不起自己！

再后来，我由于在农村锻炼表现得比较“突出”，公社团委推荐，我被吸收为公社的16毫米电影放映队员，暂时离开大队，到县电影管理站学习电影放映。社办电影队，这个在现在看来是多么不起眼儿、多么不值一提的所谓“工作”，还吸引了不少在当时都还是毫无出头之日的回乡青年的羡慕的目光。而她那时被派去洛北大渠渠首坝工程队做临时工。就在这期间，她被一件意外的变故牵扯进去，事因不明但却传播得沸沸扬扬，使她本来清白的名誉受到了极大的损伤，她百口莫辩，只能任人诽谤。那场风波可以说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耽误了她本来应该拥有的生活。

后来我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那件事，我那时也不能免俗，也轻信了那些传言，便对她有了偏见。那时人们的观念对名节太看得太重，一个人一旦失足有了一点点的污点，即使是后来再努力地洗心革面也洗刷不掉。这种观念伤害了多少人啊！我那时为什么就不能亲口问问她本人，是否真的如传言所说？为何就那样轻信传言呢？就算是真的，那又有多大关系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错误就不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吗？何况那件事只是巧合，被栽到了她的头上，她无法辩白，辩白只能越描越黑，她索性缄口不辩，以柔弱的肩膀承载舆论的重压。当十年后我因偶然的机会与她重逢，仔细询问了当时的情节后，我认定她确实是被冤枉的，她是清白的！可是为时已晚，她已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好长一段时间，她是那样的压抑和痛苦，可我不去拯救他，帮她解除痛苦，却使她精神上背负更加沉重的包袱！我后来常常反躬自问自己的良心，常常自责自己的薄幸。我想，我当时如果没那么多杂念，顺从自己内心的意愿，接受他的爱情，与她结婚，她就不会出后来让他蒙受那么大打击的那一档子事儿，她一定不会如此压抑；她一定会觉得精神舒展，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当然在后来的生活中也许不会事事顺心，不能够都称心如意，但总能够避免一场精神磨难。我想，倘若她没有当初所遭受冤枉所带来的精神折磨，后来就不会得了脑瘤，也许她现在还健健康康地活着！我一直这样自责：是我害了她啊!

后来听说小青嫁到了官坡街。记得1984年的秋天，那时我在双槐树中学教书，县教育局在官坡中学召开教学研讨会，我当时在教学上刚刚崭露头角，有幸去官坡参加了听课和研讨，在那儿呆了两三天，使我有了寻访小青的机会。我问到了她家，幸好会议上在原606矿会堂安排了一场电影，又给我发了两张票，我就邀小青去看电影。借看电影的机会，我问了她别后的生活状况，虽然不是很如意，但还过得去，就是很辛苦，已经做了孩子的母亲，早已死心塌地。她的言语中仍透露出了诸多无奈。她给我详细说明了当年遭遇那场冤屈的真实情况，我相信她是不会骗我的，我坚信她的清白。我当年虽然拒绝了她，但她并不怨恨我，她原谅了我。他的话语重心长，让我感动，也使我惭愧。她是那样的善解人意，宽容别人，那样的坦荡透明。我能够感觉到，我尽管当年那样地伤害过她，但她内心深处仍然深深地爱着我，可她的表达仍然是非常有分寸的，是矜持、含蓄的，没有丝毫的轻浮。相比之下，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狭隘和渺小！

没想到这次重逢，竟是我和她见的最后一面，到现在已经是三十年了！

六年前，她走了。她带着对世间深沉的留恋和不甘，走了！我没能再见她一面。当我得知她不幸离世的噩耗时，她早已经被埋葬在地下了

昨夜我竟然在梦中见到她了，还是四十年前的小青，还是那般清丽俊秀、风姿绰约，但又是那样的抑郁沉重，那样伤感和凄婉！

醒来，热泪模糊了我的双眼，耿耿难眠。

我不能不写下这篇文字，为小青，为自己。

作者简介：

郭文光，号“香山野老”,网名“南山客”。1957年3月6日生，河南省卢氏县人。本科学历，中共党员，馆员（中级）职称。先后任中学教师、县委组织部干事、县党史办副主任、县老区办副主任、县档案局副局长、县国家档案馆副馆长、局党支部书记兼工会主席。为县诗词楹联协会副主席兼副秘书长、县作协秘书长、三门峡市作协会员、三门峡市郭氏文化研究会理事、河南省楹联学会会员。散文、报告文学、论文、通讯及诗词联作品见诸国家、省、市各级报刊或被专集收录。曾获县“五个一工程”优秀作品一等奖、两次荣获三门峡市社科成果奖、《作文周刊》“好作文”二等奖、《作文》月刊“园丁奖”、当代中国出版社“走向卓越”征文优秀作品一等奖、华文作家协会“新视野”全国文学大赛2006年优秀作家奖、“‘东方飞扬杯’中国档案工作者之歌”歌词创作大赛优秀奖、2010年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及中华诗词创作成就奖“金钟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