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耕读为本,以勤俭为德。
——施耐庵
我的家是渭北黄土高原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家庭。父亲兄弟四人,他为老大,没有姊妹。在弟兄们中,数他最有文化,又特别能吃苦耐劳,庄稼行里的农活没有他不会的。
1942年父辈们分家,父亲分到2间厦房、1个空院子、十几亩薄田和1头牲口。
人常说:好男不图分家的产,好女不图陪嫁的衣。好在分家时,我的大哥、二哥已经出外当相公,两个人都精明能干。分家后,他们摆脱了大家庭的束缚,在商业行道里得到了一些发展空间。三哥后来完小毕业,也在县城的私人粮行里找上了一份差事。家里又有父亲的辛勤劳作,不几年功夫,就另置了宅基地,盖起了13间厦房,箍了4孔土窑洞,一家17口人有了比较宽松的住处,有了1辆铁轮车,1头牛,1头驴。还先后买了十几亩耕地,又典当了十几亩耕地(当当主手头有了钱或粮后,可再赎回去归自己所有)。这样,到1951年土地改革时,我家自家的本量地连同典当地共有旱地40几亩。那时候,粮食产量很低,亩产一般就是个150斤左右,与现在的亩产产出不可同日而语。
1949年全国解放前夕,到处兵荒马乱的,为了安全起见,3个哥哥也都辞职在家务农。马寨村距离灵台县城和独店区公所都比较远,当时的县、区管辖起来有时也鞭长莫及,所以以往摊粮派款与别处比较,相对较轻。壮丁以往也多是按人丁情况提前指派,你是自己去当兵还是出钱雇兵顶替,尚可选择。但到1949年,国民党当局危机四伏,已不择手段。这年阴历7月的一天天下着雨,全家人都在家里。听到门外镇队副叫门,三哥去开门,门一开,即被捆绑,拉去当兵。一家人得知后,惶惶不可终日。
三哥在村保公处被关押两天后,要被送县。那天,我跟父亲一块到南城门口去看,只见几十个被抓的壮丁一个个都用绳子捆着,为了防止逃跑,又用一条长绳将他们拴在一起。那些押解壮丁的兵丁肩扛长枪,如凶神恶煞,喝一声五,唤一声六,要人们远离。
被抓壮丁的父母们眼见得亲骨肉要被拉去当炮灰,一个个号啕大哭,呼天喊地,撕心裂肺,泪流满面,真是凄惨。
三哥被抓后,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当天夜里,电闪雷鸣,她哭得竟昏死过去几次。父亲一次次掐着她的人中穴,才慢慢苏醒过来。壮丁们离村的那天,根本没敢让母亲去看。
三哥被抓后,一直被押送到宁夏银川。不久,银川即获解放。三哥被抓去3个多月受尽惊吓却安然无恙,安全回家,一家人十分庆幸。
1951年,马寨乡和马寨村进行土地改革。土改,对于我们家,可以说是两头睡觉不扯毡。既不会得到什么,也不会失去什么。这年,我已9岁,好多事情已能记得清楚。当时在村里两户地主家往出搬浮财和开斗争会的场面,至今也历历在目。
土改时定家庭成分是几下几上,三榜定案。每一榜都要郑重其事地公布在村子的中心位置——小学校南面的墙上,让群众观看。如觉得不公、不准、有偏差,则可向工作组及村农会反映。我家自有耕地人均低于全村水平,且父亲一直为家庭主要劳动力,所以,三榜定案,我家为中农成分。
土地改革过后,农耕文化根深蒂固的农村弥漫着一种“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娃娃热炕头”的情绪,或者叫空气。
1955年的农业合作化运动和1956年的初级社转高级社,大哥当过农业社的监察副主任,还被乡上安排在本乡上庄子村农业社当了几年会计。三哥当过本生产队的会计,二哥当过大队的保管员。
根据中共中央八届十中全会关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精神,1963年以后,农村陆续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运动中,又翻弄家庭成分问题。这时,听说马寨大队将土改时定成分的原始档案丢失,只好凭某些人的记忆说话了。当时的大队主要领导一口咬定我家为上中农成分。随着“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进一步升级,上中农成分也往往被当作革命的对象,政治上的歧视更是显而易见。记得1964年冬,县上在相公公社龙头大队召开“打尖子、煞黑风”大会,大队支部书记就通知我大哥背着馍,顶着凛冽的寒风,跑30多里路去参加大会,接受教育。此事给我的心理蒙上了厚重的阴影。
说到家庭成分,那个时候可真的太重要了。记得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几个人在长武亭口公社下乡时顺路到一社员家里小坐,这个社员的父亲就满脸得意地向我们炫耀:“我给娃再没留下啥,我就给娃留了个好成分(贫农)!”后从队里其他人那里得知,这个老头解放前吃喝嫖赌,家里踢了个精光,土改时自然被划为贫农成分。但事情还真像他所说,他家确实沾了好成分的光:两个儿子都参加了工作,一个只上了完小的女儿也被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
我家的成分被人为地说成“上中农”,也可能影响到我的工作和进步,但我却不管这些,始终坚持实事求是,在我所有的履历表、登记表、自传、入党申请书上的家庭出身一栏一直填为“中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