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回忆录之八
我的母校——行宫庙小学
大寺街行宫庙小学是我的母校,日伪时期改名为模筑小学,解放后叫第一完小。事过70多年回忆起来在校的生活,仍历历在目。
临清沦陷后,父亲不愿我受奴化教育,一直在家教我国学读本,什么《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朱子治家格言》都背的滚瓜烂熟。看着日本兵不走了,邻居的小孩都去上学了,母亲才催促父亲把我送到了行宫庙小学,插班上二年级。这是什么学习环境啊,各班都人满为患,一个班的学生,乱哄哄的,根本无法上课,一张课桌5个学生,中间坐着3个,两头各坐一个,还得自带小凳。当时我的堂兄姜德敏,也在学校教课,他教美术,他带着父亲看了看,说:“你看这情况,没法听讲。他认字不少,你在家里给他补习一下数学,下学期让他插班上三年级吧,三年级人少。”
父亲接受了堂兄的建议,抓紧在家给我补习数学,一、二、三年级的数学课本,一学期硬是补习完了,我运算自如,“小九九”、“斤成两”那些口诀也背的很熟,父亲自信的说:“不但能跟上班,恐怕还是拔尖的学生。”于是我顺利的成为了三年级的插班生……
三年级在行宫庙前院正屋,神台上是娘娘们的塑像,让人敬畏和恐怖。全班只有40多名学生,教语文的是我姐姐在妇女救国会的同事赵岚芳,教数学的是腿脚不方便的拄着拐杖上课的罗老师,当时的杨校长亲自给我们讲《修身》……提到这位杨校长,我不能不说几句,他威严有余,温情不足,整天板着副面孔,好像谁借了他二斗红高粱没还似的。他的办公室正面墙上挂着同样威严的画像,下述本校校长杨某某。据说这幅像是我的堂兄姜德敏给他画的,他们两人,还有位教体育的张老师都是国民党员。日伪时期,转入地下,他们就成了国民党的地下工作者,这一点在校的员工基本上都知道。这位杨校长虽然威严,但颇具文采,记得我们的校歌,就是他作词的,我们小时候一直在唱:凤岭毗邻,卫河之滨,集合着炎黄的优秀子孙……
我那教美术课的堂兄姜德敏,他最后去了台湾,结果使我们多个家庭受到牵连,这是后话。教音乐的女教师是位白字先生,一篇歌词经常出现几个错别字,比方歌词中的“彻底”,她一直按“激底”给我们教唱。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给我们教了国民党的党歌,“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后就成了升国旗时唱的“代国歌”了。但当时最流行的还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以及《千里送京娘》等等。日语教师是县府张秘书的太太,经常拿教鞭抽学生,上她的课时,因为怕挨揍,三分之一的学生都吓跑了。我们最喜欢的老师就是我们的国语老师赵岚芳了,当时还不知道她是共产党员,感觉她对学生体贴入微,教学认真,经常有新的词汇、新的语言给我们灌输,把党为生活的述语也用在教学上,让我们倍感新鲜,我前文中曾说过,她教《动物园》那一课时,曾把“大铁笼里两只狮子”暗指为大铁笼是中国,两只狮子是国民党和共产党……
不知是上级的命令还是啥原因,学校改名了,行宫庙小学改成了“模筑小学”,杨校长还亲自设计了校徽:倒三角,比喻为“三育”,一个大临字,中间包含着一个圆形的“模”,学校强迫学生购买,每人必须佩戴。
解放后的第一完小
1945年9月1日,临清解放。我们尊敬的赵老师回到学校,当了校长,她也改名为赵鹏。日伪时期,她被开除,我们曾经罢课,闹学潮,到她家读私塾,现在她又回到我们的身边,并且当了我们的领导,同学们别提有多高兴了,学校也改名叫第一完小了。这一学期要写的东西很多,我只叙述两件事;一是,当时没有课本,从其他解放区调来的课本是草纸的,揭不开,其中有一篇是诗,题目是:“托洛斯基,你这无耻的叛逆,”因为我特别喜欢诗,很快就背过了,成天念:“托洛斯基,你这无耻的叛逆,出卖了你的祖国——苏联,投降了法西斯蒂……”也不知道是几年级的书每人还分不到一本。当时时局很紧,正处于全面内战边缘,国民党的一位将军潘朔端起义了,他在报纸上发表的一篇声明,是半文言的,又成了我们的一篇课文,我每天背:“朔端等藉历云南,少年从军,每以卫护桑梓,救国救民为己任。抗战期间,以曾被尝艰苦……”全国解放后,潘朔端成了云南政协副主席,他恐怕不知道,他的这篇小文,曾被千百个学生所背诵。我记得我们一篇作文的题目更是让人惊讶,题目是:“给蒋介石的一封信”。我自己也没想到,当年给蒋介石写过信。起因是当时的战况紧急,李先念、王震领导的中原军区,被国民党军队重重包围,有可能全军覆没,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党中央才向国民党呼吁,并号召全国人民向国民党施压,于是才有了我们每人一封信的举措,据说还真的把我们的信件发往南京了。
因为是刚刚解放,学生的成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本来我们班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孩,突然间来了很多大哥哥,他们都是十八、九,甚至二十岁,有人偷偷讲,他们都是为了逃避参军而来上学的。另外,还来了一批军人家属以及他们的儿女,我记得我们班就来了四位姓张的亲姐妹在一个班上课,老大叫张伯华,最小的叫张季华,我们管她们叫伯、仲、叔、季,不知这四个字有什么说法。因为情况的出现,引起政府的重视,当时的市长黑伯理、专员贝众选都曾到学校看望同学。
更值得追忆的是,有一年腊月,八路军攻打东昌(聊城)伤亡惨重,负伤的伤员没有担架抬,就用牛车拉到了临清砖城里原日本“红部”所在地,当时的华美医院,医护人员也不足10个,两三家私人诊所,也就5、6个人,显然人手严重不足,学校也就把5、6年级的同学送到临时驻扎地,去服侍伤病员。一到现场,我吓得都想哭,牛车上拉来的伤病员哭喊声响成一片,血不停的从牛车上往下流,有的战士已经死亡。我和一位女同学分配在一个病房、地铺上躺着先前住进来的较轻的九位伤员。因为那位同学是女同学,照顾这九位伤员的大小便就成了我的事。我咬牙坚持,通宵未眠,这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实在不容易。还好,我服侍的病号没出现大问题,只是有一位病号,夜里实在痛苦难忍,让我去找把刀来。我就跑去帮他找刀,被老师叫住了:“你真傻,他是太痛苦了,要自杀,弄不好把你也杀了……”老师一席话,吓得我出一身冷汗,过了一会,那位战士吃了止痛药,好一点了,他还请我给他唱歌。其他同学就不像我这样“幸运”了,有人服侍三个重病号,一夜间竟有两位牺牲;还有一位女同学看着病号流血不止,血流满地,她自己竟然吓得晕过去了。啊!这就是战争,太残酷了。
第二天是腊八,房间送来热气腾腾的腊八粥,肚子虽然饿,就是吃不下去,硬是老师逼着喝了一碗腊八粥,时过境迁几十年,但我仍记忆犹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