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陷的临清—记忆拾零
“七七事变”后,日军顺着津浦路南下,直逼临清县城,当时国民党守城的军队有数万人,完全可以抵抗一番,可是,当时的军队有一股“恐日症”,说日军有武士道精神,不怕死……谣传的神乎其神。再加上贪生怕死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见日本人就跑,所以敌人未放一枪一炮就拿下了临清城。之后,韩复榘也因不抵抗丧失大片国土,在开封的军事会议上被蒋介石下令执行枪决。日军拿下临清后,就大搞欢庆活动,日军放假一周,也是笼络人心,日本兵见了小朋友就撒糖果,他们无处洗澡,就到每家市民去借水缸,花钱买水,供士兵洗澡之用,最后还把水缸归还,我家和我们邻居家吃水用的水缸,日本人都洗过澡。放假一周,城里人好多跑到乡下去了,商店都关门,戏院也停演。
日军到处找“花姑娘”
日军放假,无处消遣,就到处找“花姑娘”。“花姑娘”这个词作何解释我没有验证过,只知道这是东洋兵为了发泄兽欲,去蹂躏中国妇女。听老人回忆说,当时临清全城恐慌,人人自危。姑娘和年轻的媳妇不敢上街,有的女人脸上抹了锅底灰,化妆似人似鬼;有的姑娘干脆剃成光头,穿上小伙子的衣服……就是这样躲避,还是没能逃过侵略者的魔爪,他们挨家挨户出去寻找,谁家的媳妇被糟蹋了,谁家的闺女被轮奸了。这种消息已经不新鲜了,成为家常便饭了……日本孤军深入,犯兵家之大忌,他们很快撤走了,但是遗留下来的后患却是无穷的。
当时没有人工流产的手段,很多被强奸的闺女、媳妇,跑到当时的华美医院去生产,华美医院是美国基督教会办的医院,带有慈善性质,日本兵第一次撤出临清不到10个月,医院就迎来了一批具有同样命运的年轻女性,她们羞愧地生下孩子,放在教会的育婴室,不留姓名、地址就匆匆离开……心地善良的临清人,收养了这批可怜的混血儿,一些有钱的人家,还给医院捐钱、捐物,有些穷人家,因无儿无女,也去前往抱养。有位A君,是位学者,德高望重,他就是这群孤儿中的一个,几十年来苦苦寻找自己的生母……他的学生还把他的经历写成文艺作品,发表在报刊上,题目是:《我不知道我是谁》。
父亲惹下牢狱之灾
日伪时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除了几个剧团勉强维持外,在没有什么可看的,偶尔也有日本的歌舞妓什么“富士座”之类的到临清演出,主要是慰劳军队,中国人看不懂,也不敢去看。知识分子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锅市街有一个新民教育馆,里边有几份报纸,还有很多画板,每次我父亲去看报,他和那一批知识分子们闲聊天,我就在那儿翻看日本的画报。有一天,很多人都很激动,他们争着看一篇报纸,我看到报纸上有拳头大的标题大字:“空袭珍珠港”。原来是日本空军偷袭了夏威夷的美国太平洋海军基地,使美国遭受巨大损失,也就是说的太平洋战争爆发了。大家议论纷纷,充满了恐慌感,父亲却很冷静,他说:“小日本敢在美国头上动土,美国绝不会放过它,小日本快完蛋啦,等着瞧吧!”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不知谁告密了,第二天父亲就被抓进了县警察局,这是他第二次因宣传抗日思想被关押,我母亲曾被四区区部关押过,我和我的小姐姐又都被日本宪兵队关押过,我们一家四口都深陷日伪囹圄。
日本在临清的机构和商店
日本占领临清期间,设立了多项机构,我不是专门研究的,所以知道的不是太多,只知道砖城里西北角是他们的司令部,有重兵把守,老百姓俗称为“红部”,不知是啥原因,可能是那儿的营房是一片红瓦房。再一个就是箍桶巷,臭名昭著的“阎王殿”——日本宪兵队啦,记得有一次我们放学路过那儿,在倒塌的半截墙边有半张报纸,上面放着五六只血淋淋的人耳朵,我和我的同学艾旭志、任逢元都亲眼看见了,十分害怕,最后一个伪警察把那一包人耳朵扔到房顶上去了,宪兵队门口这血腥味都让人毛骨悚然。考棚街现在的回民中学对门和隔壁,就是有名的日本窑子——慰安所。脚穿木履身穿和服和朝鲜长裙的慰安妇出出进进,唱片里传出日语歌曲……,三元阁和浮桥口有两座日本的岗楼,三元阁还驻扎着少量军队,扼守着卫河上的两个渡口。八路军夜间烧掉大桥后,浮桥口更加强了警戒。至于日本人还是朝鲜人在临清开得商店也不少,慰安所西隔壁就是一家卖食品的商店,我的一位表哥曾在里面买过两桶罐头送给我们。锅市街有一家专卖服装鞋袜子的商店,我们家还在那里买了一件肥大的旧和服,回到家里,母亲就把它改成被面,我们一直用了几十年。另一家食品商店马市街,当时商店都没包装纸,中国食品,特别是肉类,夏秋用新鲜的蔴叶包装,冬天用干荷叶包装,而日本的商店却用木质的刨花(很像现代的卫生纸)包装。父亲爱吃虾酱炖豆腐,日本的虾酱质量好,又卫生,所以我们经常到那里买虾酱。还有,当时一般人洗衣服很难找到肥皂,大多数用淋的草木灰水或皂角洗衣服,而日本商店里卖的一种鱼油做的肥皂,洗得又快又干净,一股子鱼腥味。日伪时期抽鸦片是被允许的,当时的田家店(福德街)就有烟馆,很多人卧在床上,吞云吐雾,还能闻到一股香味。而吸食海洛因则是被禁止的,海洛因是朝鲜人在地下独家经营,他们经常翻把,也被抓进日本宪兵队。
美国飞机轰炸临清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国民党控制的抗日主战场发起对日寇的反攻,美国援华的陈纳德领导的飞虎队也加强了对日本占领区的大规模的空袭,日本兵营、仓库、机场、车队遭轰炸的消息,不断传来……
有一天,相对平静的临清,第一次遭到重磅炸弹的袭击,老百姓奔走相告,洋溢着胜利即将到来的喜悦。可惜的是,轰炸的目标应该是红房子的日军司令部,结果炸弹落在了同样是红房子的城南“棉花研究所”,(当时好像叫棉业试验所)来的飞机也不知是美国的还是国民党的,不管是谁的,老百姓总算是看到一线希望的曙光。我父亲非要亲自带着我到现场去看一看。我们走了好远的路,看见棉田里有几个直径十几米的大弹坑,还有一个燃烧的小弹坑,闻到一股硫磺的味道。父亲说:“这可能是燃烧弹。”轰炸没造成太大的损失,棉花研究所的房子被炸塌,有一位棉农受了伤。我们正在往前走,差一点被绊倒,原来脚下是一块烧得发蓝的炮弹皮,父亲用手掂了掂,足有5斤多重,我们把这个弹皮拿回家去,放了好多年。这次轰炸没有造成实质上的损伤,但是侵略者心理上的压力却是不能低估的。过了好长时间,群众还在议论,飞机是从哪里起飞的,为什么远距离地来临清轰炸?
日本明仁太子私访临清
我被当做人质,关押在日本宪兵队期间,没有出入自由,却能在院子里随便走动。一天,日本宪兵又把家里送来的饭偷吃了,他们爱吃中国饭,给我换上日本的面条,特别是浇上日本的甜味酱油,非常难吃。我就有点生气了,不想吃饭。一个日本兵就来劝我说:“快吃吧,一会儿我带你骑大马。再不吃,我们敬神啦!你就出不去了。”日本兵做了那么多坏事,他们还很迷信,每到黄昏时刻,他们会从裤带上挂着的一个小布袋里,恭恭敬敬地请出一尊木质的神像,放在桌边、床边跪下来祷告,好像是祈求神灵保佑他们的小命吧!那时,房间很清静,不能随便说话,随便走动。听了日本兵的话,我就赶紧吃了一碗面,拉着他出来骑大马。院子里真有一匹高头大马,像中国的青花骡子。日本兵把我抱起来放到马背上,马来回走动,我抓着马鬓高声喊叫,他笑着说:“你真有福气,这是日本天皇太子的马!”我以为他随便说说,也没在意。
一星期过后,我被日本宪兵队放出来。我每天却跟着父亲闲逛,不是去钓鱼,就是去教育馆看报或是去考棚街的卓立轩钟表店聊天。卓立轩的天津籍的老板赵先生是我父亲的盟兄弟,他比我父亲大几岁,我管他叫大爷。他那儿唯一一位员工叫庆水,爱给我聊天讲故事,那一天,他讲起了明仁太子来临清私访的事,他说:“有一天,日本宪兵通知大寺街、考棚街戒严,不许人员走动,所有商家关门停业,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日本兵真枪实弹站车道路两旁。我站在门后,从门缝向外偷望,看看是个什么大官在这出现,不会是东条英机吧?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个小汽车,缓缓开过,里面确实坐着一个当官的,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站哨的日本兵都面朝外,立正、举枪……后来才知道,来的是日本裕仁天皇的儿子——明仁太子。两件事联系起来,这可能是真的,日本兵没骗我,我骑过的那匹菊花青的大马,正是明仁太子的坐骑。我和庆水都没看见这位太子的真面目。又过了半月,我去教育馆看画报,前几页是明仁太子在日本海滨游泳的照片,算是见到这位太子的庐山真面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