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的书,是安妮宝贝的散文集《得未曾有》,这是她改笔名为“庆山”之后的首发新作。此书记录了庆山在长途旅行中与四个陌生人相会,与他们谈论价值观、信仰、环保、人类,也感怀父母、故乡、童年、往事… …其中一位是回归农村的摄影师,与妻儿相伴山居,礼敬大自然和故乡。她的文字大多寒冷而孤独,笔下的女子,总像浮萍,曾引起不少文人争议,我无法评论,我只知读她的文字能给我内心带来宁静。
大概是看这本书的原因,抑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再次梦见那个我伴我长大的村庄。梦中看见那熟悉的黛瓦青墙,那连绵起伏的远山上白雪皑皑,山下却开着洁白如雪的梨花,瓣瓣梨花像羽毛般飘然舞下。我仰起头站在花树下喃喃地说:“梨花开了……”!便从梦中醒了来。忽然很想念那个多年未回的村庄,虽然那里高寒贫穷,但它却时常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我的思念,它是我体内一涌奔突燃烧的血液。
那是一个四面环山的村庄,名叫新田,这名字如何得来我不得而知,未曾听长辈们讲起过它的历史。我爱这个村庄,它给了我最珍贵、快乐的童年。它那随处可见的清澈溪流,蹲下身便可放心捧上一捧解渴,甘甜可口,冬暖夏凉。还有那常常在四五月开得姹紫嫣红的杜鹃花,仿佛是那山涧仙境轻歌曼舞的女子。儿时常常和哥哥邀上小伙伴们爬上山去摘杜鹃花,总喜欢摘一小朵儿小喇叭似的红杜鹃别于发间,再把装野菜的竹篮或是背篓四周插满,回到家时大部分花瓣已在我奔跑的途中被风吹落,而剩余的我会把它插于父亲喝完酒的玻璃瓶内,屋里便飘散着杜鹃花那淡淡的清香,让人陶醉。
村庄四周,每年四五月开满杜鹃花的那一座座山岗上,有着大自然给这个村庄的许多珍贵馈赠,每个季节,总有许多野菜、野果供村人采食。最为深刻的便是竹笋和岩韭菜,每年四五月间,村人们便会上山采竹笋,一部分卖给笋商,另一部分自家留着吃。一些人家喜欢把竹笋在开水中小煮后捞起你来放在簸箕里晾晒至干,待到节日时拿出来炒肉或是煮汤都很美味,儿时最喜欢母亲在柴火上做的竹笋炒腊肉,虽然作料简单,但是拌着米饭亦能幸福地吃下许多。现在有时母亲再做这道菜,虽然作料更为齐全,却再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了。
还有那林间葱茏的岩韭菜,味道比家种韭菜淡一些,叶子亦更为宽厚,与蒜叶宽度相似,叶肉较蒜叶更饱满鲜嫩。素日里,常常约上小伙伴们上山去采,母亲喜欢把我采回的岩韭菜切成细段撒在搅匀的鸡蛋上蒸着给我们吃或是作为炒腊肉、煮土豆片的作料。回忆起来,大概有十年未吃岩韭菜了。还有那些野酸梨、野李子、野猕猴桃、八月瓜、野黑桃等,都是村里孩子们最喜欢的野果。每每回忆起与小伙伴们唱着歌采野菜摘野果的童年时光,嘴角总是不禁上扬,生活在大山里的我们,虽然没有城里孩子所拥有的玩具、零食、游乐场,但我们自有独特的新奇玩法,干净而美好,一切都来自大自然,我们是幸福和快乐的,这珍贵的快乐来源亦是城里孩子无法拥有的。很多城里孩子的童年,未曾见过牛羊,未曾见过玉米稻谷最初的模样。所以,亦不明白粮食可贵和农人的辛劳时光。
由于村庄所处地势高寒,每年冬季都会有茫茫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它们轻盈地落在地上、树上、屋顶上,仿佛生怕惊动了宁静的村庄,而屋檐上的冰条儿闪闪发亮。当漫山遍野都铺着厚厚的积雪时,村人们干不了农活,姑娘们便约在一起织毛衣和绣花,而年纪较长的叔伯们便喜欢喝茶闲话家常,大家围坐在温暖的火堆旁,灶台上放着煮好的茶,清香漫溢。父亲最喜欢聊的,便是他那些年在部队里的故事,他仿佛永远讲不厌,而未曾上过学的长辈们,亦是听不厌。一双双明亮的充满好奇的眼睛望着爸爸讲他是如何在部队戴了小红花,如何在那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与战友们生存,如何与那些善良可爱的蒙古族相处。
大人们聊天之际,我和小伙伴们便跑到雪地里去打雪仗、滑雪板。那白得耀眼、洁得让人陶醉的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有时有小伙伴儿踩在雪块上摔了、被其他伙伴们的雪球不小心砸伤了、小脸儿冻红了亦是一脸欢笑,到底是大山里吃过苦的孩子,不比城里娃娃娇气。从来不轻易哭泣和计较。永远有一颗乐观的、包容的、如雪般洁净的心。偶尔孩子们因为玩耍而伤了,亦不伤和气,偶尔有点小别扭,也只是几分钟,大人们也从来不计较。有什么珍贵的菜肴或是点心总是相互赠送。
每年春节,母亲都要做一大锅魔芋豆腐,然后让我和哥哥给队上的邻居们分送去。母亲历来是好施之人,清简生活,不喜欢与人计较和论人长短,所以,直至我们一家搬走,都未曾与任何邻居有过争吵和矛盾。至今依稀记得我们一家离开那天,邻居大娘拉着母亲的手泪流满面,说她不舍。
时光打马而过,转眼已是多年。虽离得不远,却已多年未回那个充满善良和欢笑的村庄看看。童年的小伙伴们大多学业未成,有的去了远方,嫁作人妇;有的外出打工,与我一样四下流离。
后来,记忆中常常浮现忙完农活的黄昏里,在那座住着猴子和野兔的大山脚下,我和哥哥提着满篮子野菜与邻居小伙伴儿们唱着歌赶牛回家,母亲亦踏着晚霞从地里归来,处理好牲畜后,聚在那间简陋的厨房,夕阳透过木窗和木门洒落在灶台上,还有母亲温柔的眉上。我烧着柴火,母亲认真地在灶台旁调鸡蛋或是炒菜,若是父亲工作不忙回到家,便会在木桌旁教哥哥练毛笔字,窗外有蝉鸣或是画眉鸟儿歌唱。饭毕我总是喜欢坐在吊脚楼二楼的那扇落地木窗上,眺望远处被晚霞染红的天空。我常常想,我会很快长大,然后成为一个有着柔情双眸的女子,留很长的头发,然后跨越那座大山,去远方,遇见心爱的男儿,幸福地生活。也许,每一个大山里的姑娘儿时都曾有这样的梦吧!我随着无数个这样的日落黄昏,从青涩的小女孩慢慢长大。在某个太阳还未升起的早上,终于如愿踏露翻过那座大山,离开了与草木山水为邻的时光。为学业置身繁华的都市,终于到了远方,心里却常感悲凉。
在村庄的那些年,日子虽清贫简朴,却是这二十多年来最美好幸福的时光。不知母亲牵我走过无数次的那条蜿蜒的小径,是否依然;那条和小伙伴们抓蝌蚪的潺潺小溪,是否如曾清澈;那片放羊的山坡上,是否还有穿着白布衫的放羊少年;杜鹃花,是否依旧在五月的山岗上开放。
离开以后,我才明白,最美的时光,不在远方,而在当年的村庄。
作者:云南省永善县人民法院 李昌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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